养心殿暗室的烛火依旧摇曳,却比方才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沉凝。朱祁钰背对着沈砚,负手立于窗前,玄色常服的衣摆垂落在青砖地面上,纹丝不动。窗外是沉沉夜色,宫墙连绵如墨,映得他的身影愈发深邃难测。
沈砚垂首静立,能清晰听到帝王平稳却暗藏力道的呼吸声。他知道,方才的雷霆之怒是真,此刻的沉静亦是真。帝王之心,从不是单一的情绪宣泄,而是权衡利弊后的精准算计。
曹吉祥的罪证虽已初现,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盘棋,朱祁钰显然不想下得太过仓促。
“沈爱卿,”朱祁钰终于转过身,脸上的怒容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你以为,朕为何不即刻下旨拿下曹吉祥?”
沈砚心中一动,躬身回道:“陛下圣明,曹吉祥党羽遍布朝野,且身系北疆军需案。
若贸然动手,一则可能打草惊蛇,使其党羽销毁证据、负隅顽抗;二则北疆军需牵涉边防安危,此刻正值秋防关键,若引发军中动荡,恐给外敌可乘之机;三则皇后那边,亦需顾及皇家体面。”
“你说得不错,却还不够。”朱祁钰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沈砚,带着一丝赞许,也带着一丝深意,“曹吉祥是毒瘤,可徐阶就干净吗?”
沈砚心头一凛。他果然没猜错,皇帝早已看穿徐阶的私心。徐阶提供北疆军需案的线索,看似是助力沈砚扳倒曹吉祥,实则是借刀杀人,想趁机铲除政敌,稳固自己的势力。
“徐阁老身居高位,门生故吏众多,多年来执掌吏部,暗中培植的势力亦不容小觑。”朱祁钰的声音低沉,“他借你的手扳倒曹吉祥,下一步,便是独揽朝政,到时候,朕又该倚仗谁来制衡?”
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术。曹吉祥与徐阶,如同朝堂上的两根支柱,看似对立,实则相互牵制,共同维系着朝局的平衡。
如今曹吉祥倒台在即,若不提前约束徐阶的势力,只会让另一股势力膨胀,最终威胁皇权。
沈砚终于明白,皇帝方才的质问与考验,不仅是为了确认证据的真伪,更是为了试探他的忠心与见识。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查案的工具,而是一个能看懂他的布局,替他执行暗中任务的利刃。
“陛下深谋远虑,臣愚钝,未能深思至此。”沈砚恭敬道。
“你不必过谦。”朱祁钰走到案前,拿起一方明黄色的锦盒,从中取出两道圣旨,一道是明旨,一道是密旨。
他将密旨递到沈砚手中,“这道密旨,你收好。朕命你,暗中继续深挖北疆军需案,务必找到曹吉祥与高文远、万三千勾结的核心证据,以及徐阶党羽在其中牵涉贪墨的实据。”
沈砚双手接过密旨,指尖触及冰凉的宣纸,上面的朱红御印格外醒目。他打开匆匆一瞥,密旨中不仅明确了他的任务,还赋予了他便宜行事之权,可在必要时调动部分锦衣卫暗探,不受东厂与锦衣卫指挥使的节制。
“至于二皇子中毒案,”朱祁钰继续说道,“朕会下一道明旨,命冯保牵头,锦衣卫配合,继续明面调查。
对外,依旧将线索引向大皇子一派,稳住曹吉祥,也稳住徐阶,让他们以为这场争斗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沈砚心中了然。皇帝这是要上演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之上,东厂追查大皇子,朝堂注意力被夺嫡之争吸引;暗中,他则顺着北疆军需案的线索,一步步剪除曹吉祥与徐阶的羽翼,收集足以将两人一网打尽的核心证据。
这样做,既避免了立刻掀翻朝局引发的动荡,又能让两大派系放松警惕,露出更多破绽。而他沈砚,便是皇帝藏在暗处的那把最锋利的刀,既要割除曹吉祥这颗毒瘤,也要提防徐阶这股势力过度膨胀。
“陛下,”沈砚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徐阁老提供的线索,虽能证明曹吉祥牵涉军需贪墨,但要找到他与徐阶党羽勾结的证据,恐怕难度极大。徐阁老心思缜密,必然早已将自己摘得干净。”
“朕知道难。”朱祁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难,也必须查。徐阶想借朕的手除掉曹吉祥,朕便顺水推舟,但他若以为能坐收渔利,独掌朝政,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大明的江山,是朕的江山,不是他徐阶的,更不是曹吉祥的!”
他走到沈砚面前,从腰间解下一块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密”字,背面是繁复的龙纹,入手冰凉沉重。
“这是朕的贴身密令,凭此令牌,你可调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三百暗探,由杨清源直接配合你的行动。
记住,你的任务,是‘挖根’,不是‘摘叶’。曹吉祥的贪墨网络、徐阶的党羽布局,都要一一查清,连根拔起。”
沈砚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得这小小的玄铁牌重逾千斤。它代表着皇帝的绝对信任,也代表着一份九死一生的使命。
三百暗探,看似兵力不多,却都是锦衣卫中的精锐,只听令于皇帝一人,足以让他在暗中展开雷霆行动。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的行动必须绝对隐秘,一旦暴露,不仅任务失败,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臣遵旨。”沈砚躬身叩首,声音坚定,“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深挖核心罪证,肃清奸佞,稳固国本。”
“好。”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沈爱卿,你是朕亲自选中的人。你出身寒门,无党无派,心思缜密,且有胆识、有担当,是朝中难得的清流。朕相信你,也期待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但朕也要提醒你,此行凶险万分。曹吉祥心狠手辣,若察觉你在暗中调查他的核心利益,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你灭口;徐阶老谋深算,若发现你同时在查他的党羽,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不仅要对付明枪,还要防备暗箭。”
“臣明白。”沈砚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臣既然接下这份使命,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为国除奸,为陛下分忧,纵使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
朱祁钰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愈发满意。他扶起沈砚,沉声道:“朕不要你万劫不复,朕要你活着回来,带着证据,带着胜利。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若遇危急情况,可凭密令调动暗探自保,必要时,朕会暗中为你铺路。”
“谢陛下关怀!”沈砚心中一暖,这位帝王虽然威严深沉,甚至有些冷酷,但此刻的话语中,却流露出一丝难得的体恤。
“你且退下吧。”朱祁钰挥了挥手,“明日本宫会下旨,命冯保继续追查二皇子中毒案,将舆论焦点引向大皇子与徐阶一派。你则立刻着手调查北疆军需案,从高文远和万三千入手,顺藤摸瓜,务必尽快找到核心证据。”
“臣遵旨!”沈砚再次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将密旨与玄铁令牌收好,转身退出了养心殿暗室。
走出养心殿,夜色依旧浓重,宫道上的宫灯昏黄,照亮了前方的路,却照不进两旁的阴影。沈砚握着怀中的密旨与令牌,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大理寺评事,而是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的暗刃。
这把刀,藏在暗处,既要斩断曹吉祥的贪腐网络,也要制衡徐阶的膨胀势力。它不能轻易出鞘,一旦出鞘,便必须见血封喉。
沈砚脚步沉稳地走出皇宫,杨清源早已在宫门外等候。看到沈砚出来,他连忙上前:“沈大人,陛下可有旨意?”
“杨佥事,”沈砚压低声音,取出玄铁令牌,“陛下命你配合我,调动北镇抚司三百暗探,暗中调查北疆军需案。目标!高文远、万三千,以及曹吉祥与徐阶党羽的勾结证据。”
杨清源看到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连忙躬身领命:“属下遵命!暗探已随时待命,只待大人吩咐。”
沈砚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京城夜景。城南方向,是曹吉祥的府邸,灯火通明,想必还在为扳倒大皇子而暗自得意;城东方向,徐阁老的府邸则一片静谧,如同其主人一般,深不可测。
他们此刻或许还在相互算计,或许还以为这场争斗的核心是夺嫡与党争。但沈砚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察觉到,真正的威胁,来自他这个藏在暗处的人。
北疆军需案的核心证据,究竟藏在何处?高文远与万三千会不会早已察觉危险,销毁了证据?曹吉祥与徐阶的党羽,又会设下怎样的陷阱?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必须立刻行动,抢在曹吉祥和徐阶反应过来之前,找到那足以石破天惊的核心证据。
“杨佥事,”沈砚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立刻带我去见暗探统领,我们今夜便动手,先控制高文远!”
杨清源点头:“大人跟我来!”
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两道鬼魅,融入了京城的暗影里。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然打响。而沈砚这把帝王手中的暗刃,正悄然出鞘,对准了那些侵蚀国本的毒瘤。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沈砚的心中,却只有一个信念。完成使命,肃清奸佞,守护这大明江山的安宁。
需要我继续写沈砚与杨清源联手,深夜抓捕高文远并审讯取证的情节,或是曹吉祥\/徐阶察觉到异常后提前布局反击的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