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牛书记连连点头，心里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年轻队长更加满意，“俺这就安排！”
很快，在红旗大队老农和技术员的带领下，张建国带着几名骨干队员，开始实地勘察。
他们爬上山梁，放眼望去。只见一道道黄土坡，像老人的脊梁一样裸露在春风中。地块确实零碎，大的不过两三亩，小的只有几分，被田埂分割得七零八落。有些陡坡地，连牛都站不稳，往年只能用镢头一点点刨。
“牛书记，咱们大队的耕地，坡度超过十五度的有多少？”张建国拿出笔记本，一边看一边问。
“十五度？”牛书记一愣，他没这个概念。
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接话道：“张队长，我大概估算过，红旗大队超过十五度的坡地，大概占全部耕地的四成左右。主要集中在后山那几道梁上。”
张建国眉头微皱。来之前，他们在星火厂接受过培训，知道“星火-50”的爬坡能力虽然不错，但在太陡的坡地上作业仍有风险，效率也会大大降低。
“那些陡坡地，往年怎么耕？”
“用镢头刨，或者用人拉犁。”牛书记叹了口气，“费工费力，还耕不深。雨水一冲，肥土全跑了，越种越薄。”
张建国沉思片刻，转身对技术员说：“同志，咱们一起做个规划。坡度相对平缓、地块相对集中的区域，用拖拉机集中作业，深耕、耙平、播种一条龙。那些太陡、太零碎的地块，咱们换种方式——拖拉机上不去，但我们可以用拖拉机带动抽水机，解决一部分旱地的灌溉问题；我们可以用拖拉机把肥料、种子运到地头，减少社员肩挑背扛的劳动强度；我们还可以抽调一部分队员，组成‘人工突击小组’，配合社员，用改良农具进行人工深耕。”
他看向牛书记：“牛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的目标是，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提高整个大队的春耕效率和质量，不是单纯追求机械耕了多少亩。”
牛书记听得眼睛发亮：“行！太行了！张队长，你们想得周到！俺就说嘛，这机械化不能死板，得结合实际！你们这个思路好，该用机器用机器，该用人配合就配合，这叫……这叫啥来着？”
旁边一个读过初中的大队会计插嘴：“叫实事求是，因地制宜！”
“对对对！实事求是！”牛书记哈哈大笑。
勘察完毕，回到大队部，张建国立刻召集全体队员和大队干部、生产队长开会。
院子里点起了马灯。一百名突击队员整齐地坐在小马扎上，红旗大队的干部和社员代表围在四周，黑压压一片。
张建国站在一张旧桌子前，桌上铺着刚手绘出来的红旗大队耕地分布草图。他用一根小木棍指着草图，声音清晰洪亮：
“同志们，红旗大队的乡亲们！根据我们下午的实地勘察，结合大队提供的情况，我宣布二十三队春耕作战方案！”
“我们队的两台拖拉机，编号为‘星火047’和‘星火048’。从明天开始，将分为两个作业组。”
“第一作业组，由‘星火047’和五十名队员组成，负责前山、梁家沟、枣树坡这三个生产队相对平缓的连片耕地。主要任务：深耕、耙平、播种玉米和谷子。要求：耕深达到二十厘米以上，耙平后土块直径不超过三厘米，播种深度均匀，覆土严密。”
“第二作业组，由‘星火048’和另外五十名队员组成，负责后山、窑洼、石嘴这三个生产队的坡耕地。任务分两部分：一，在坡度适宜的地块进行机械作业；二，在机械上不去的陡坡地，成立三个‘人工深耕突击小组’，每组十五人，使用我们带来的改良镢头和步犁，配合社员进行人工深翻。同时，‘星火048’要承担运输肥料、种子和抽水灌溉的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员们年轻而认真的脸：“我要强调几点纪律！”
“第一，安全第一！拖拉机作业，必须由经过考核的正式驾驶员操作，严禁无证驾驶！陡坡作业，必须有安全员现场指挥！人工深翻，要注意劳逸结合，防止过度疲劳发生意外！”
“第二，质量至上！我们不是来走过场的！耕过的地，必须达到标准！播种的种子，必须经过精选处理！我们要对得起红旗大队乡亲们的信任，对得起‘星火’这块牌子！”
“第三，虚心学习！在座的队员，很多虽然来自农村，但种地的经验可能不如红旗大队的老把式。到了地里，要虚心向社员请教，学习他们适应本地水土的耕作经验！我们带来的技术是科学的，但必须和本地的实际相结合！”
“第四，群众纪律！我们吃住在红旗大队，就是红旗大队的一员！要尊重当地风俗习惯，爱护群众财产，说话和气，干活实在。不允许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允许和社员发生冲突！有矛盾，找队长，找大队干部协调解决！”
条理清晰，要求明确。不但队员们听得认真，旁边的牛书记和社员代表们也频频点头。这支队伍，一看就是有组织、有纪律、有水平的！
“最后，”张建国提高了声音，“我宣布，从明天开始，我们二十三队实行‘三班倒’作业制度！拖拉机白天作业，晚上保养检修。人工突击组，白天干重活，晚上学习总结！我们要抢农时，但不要蛮干！我们要效率，但要保证质量和安全！”
“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完成红旗大队的春耕支援任务？”
“有！”一百个年轻的声音，整齐划一，在夜晚的山村上空回荡。
牛书记激动地站起来：“星火厂的同志们，俺代表红旗大队一千二百多口人，谢谢你们！你们这么专业，这么替俺们着想，俺们也不能落后！从明天开始，各生产队，所有能下地的劳力，全部出动，配合突击队作业！需要人，俺们出人！需要畜力，俺们出牲口！需要送饭送水，俺们妇女队包了！咱们齐心协力，打一场漂漂亮亮的春耕仗！”
“好！”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
马灯昏黄的光，照在一张张充满干劲的脸上。山村的夜晚，因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而变得格外火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红旗大队前山的平缓坡地上，“星火047”拖拉机已经轰鸣着开始作业。
驾驶员小王，是星火厂第一批拖拉机手，技术娴熟。他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操纵着拖拉机牵引的双轮双铧犁。锋利的犁铧深深地切入黄土，翻起一道半米多宽、二十多厘米深的土浪。泥土特有的腥甜气息，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五十名突击队员，按照事先的分工，有的在拖拉机后面平整犁沟，有的在准备播种机，有的在搬运种子和肥料。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动作麻利，配合默契。
地头边，红旗大队的社员们，早早地就来了。男女老少，站了一大片。他们看着那“铁牛”不用牛拉、不用人赶，自己就能跑，还能拖着那么宽的犁，耕得又深又快又直，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了不得！真了不得！”
“这一趟过去，顶俺们十个人干一天！”
“你看那土翻得多好！黑油油的！比咱用老犁耕的深多了！”
几个老农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刚翻出来的泥土，在手里捻着，看着，闻着。
“这土……暄乎！”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汉眯着眼说，“耕得深，底下的生土翻上来了，跟熟土一掺和，肥力就上来了。明年这地，肯定增产！”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汉接口，“你看那犁沟，多直溜！咱们使牛，走不了这么直，总有弯弯绕绕，边边角角耕不到。”
正说着，拖拉机耕完一趟，在地头掉头。小王停下车，跳下来检查犁铧。一个十四五岁、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壮着胆子凑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拖拉机。
“叔……这、这铁牛，吃啥？草料还是煤？”
小王笑了，拍拍拖拉机的发动机盖：“它不吃草，也不吃煤，吃柴油！”
“柴油是啥？”
“就是一种油，像煤油，但劲儿更大。”小王耐心解释，顺手拧开机油尺看了看，“有了它，机器才能转。”
“那……它能听懂人话不？你让它往东它往东不？”
这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小王也乐了：“它听不懂人话，但听这个——”他指了指方向盘和操纵杆，“我扳这个，它就左转；扳那个，它就右转；踩这个，它就停。跟使唤牲口不一样，得学技术。”
半大小子似懂非懂，但眼睛里的好奇和向往，却更加浓烈了。
不远处，第二作业组也在忙碌。
“星火048”停在一个缓坡下，拖斗已经被卸下，换上了一台简易的抽水机。队员们正忙着铺设胶皮水管，从山下的小河往坡上的旱地引水。
而在更陡的山坡上，三个“人工深耕突击小组”已经干得热火朝天。
队员们使用的，是星火厂根据传统镢头改良的“深耕镢”——镢头更宽，刃口更锋利，木柄更长，便于发力。十五人一组，排成一排，喊着号子，一起下镢，一起翻土。
“嘿——哟！”
“加把劲呀！”
“深耕增产呀！”
号子声在山谷间回荡。这些年轻人，虽然很多来自农村，但经过星火厂的培训和集体生活，体格和精神面貌都与普通社员不同。他们动作整齐，力气足，干起活来有股子虎虎生风的劲儿。
红旗大队的社员们，开始还有些拘谨，觉得这些“工人老大哥”是来帮忙的，不好意思让他们太累。但看到队员们干得这么卖力，这么实在，渐渐地也放开了。
“后生，歇歇吧！喝口水！”一个老大娘提着瓦罐送来绿豆汤。
“同志，你这镢头使得不对，俺教你，腰要塌下去，腿要蹬住劲，借上全身的力气，不能光靠胳膊……”一个老把式主动上前指导。
“来，咱们一起干！你们十五个人一排，俺们也出十五个人，咱们比一比，看谁干得快干得好！”一个生产队长来了兴致。
于是，山坡上出现了动人的一幕：星火厂的年轻队员和红旗大队的社员们，混编在一起，并肩劳作。你教我使镢头的技巧，我告诉你改良农具的用法；你喊一声号子，我接一句山歌。汗水流淌在一起，笑声交融在一起。
中午，大队的妇女队送来了午饭：玉米面窝头、咸菜疙瘩、还有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烩白菜。虽然简单，但管饱。
队员们和社员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聊。
“同志，你们在星火厂，都学啥？”
“学开拖拉机，学修机器，学数学、物理，还学怎么搞生产管理。”
“呀，还学文化课呢？”
“学！韩组长说了，光会动手不行，还得会动脑。要知道机器为啥这么转，要知道怎么算效率、算成本。”
“韩组长……就是那个想出‘百团大战’的韩浩？”
“对！他可厉害了！年纪不大，懂得可多！就是他说的，咱们来支援春耕，不光是干活，还得把科学种田的思想带下来。”
社员们听得入神。这些来自“外面”的年轻人，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机械和劳力，更是一种全新的视野和思维方式。
下午，作业继续。
前山平地上，“星火047”已经完成了深耕，开始牵引播种机进行播种。经过药物拌种的玉米种子，均匀地播进湿润的土壤。后面跟着的队员，用双脚轻轻将播种沟踩实，保证种子与土壤紧密接触。
后山坡地上，抽水机已经将河水引上了第一块旱地。清亮的河水，顺着临时挖出的水渠，汩汩地流进干渴的田里。几个老农蹲在渠边，看着水浸润泥土，激动得手都在抖。
“多少年了……这坡地也能浇上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