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如果由生产队集体进行养殖，牛种钱怎么支付？是生产队自己出，还是有什么办法解决？”
“第二，养殖时，牛吃什么？怎么能在保证营养的同时，降低养殖成本？”
“第三，牛生病了，怎么治疗？农村缺医少药，兽医更是稀缺。”
“第四，牛养大了，怎么卖？活牛运输损耗大，怎么解决？”
“第五，牛肉生产出来谁买？奶粉生产出来谁买？现在的城镇居民，有几个人舍得经常买牛肉、喝牛奶？”
我一口气说完，看着三人。
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街上的叫卖声隐隐传来。
冀教授皱着眉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雷师傅和马师傅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切中了要害。
“我先说第一个，”冀教授终于开口，“牛种钱的问题，现在确实是瓶颈。一头改良牛犊，成本价就要一百二十元左右。一个生产队，如果养十头，就是一千二百元。很多生产队全年的现金收入都没有这么多。”
他顿了顿：“我最近在想，能不能搞个‘赊养’模式？星火厂或者省里出钱，先把牛犊‘赊’给生产队，等牛养大了、卖了钱，再分期还款。甚至可以用牛肉、牛奶抵账。”
我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后世的“公司+农户”模式吗？龙头企业提供生产资料和技术服务，农户负责养殖，产品由企业包销，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第二个问题，饲料。”冀教授继续说，“我们试验基地的经验是，以天然牧草为主，青贮玉米补充，精料只在育肥期少量添加。平遥周边有大量荒滩、沟坡，可以种植苜蓿等优质牧草。另外，农作物秸秆——玉米秆、麦秸，经过氨化处理后，也是很好的粗饲料。”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需要技术指导。农民不知道怎么做青贮、怎么做氨化处理。需要有人教。”
我点点头：“所以，技术培训是关键。”
“第三个，疫病防治。”冀教授叹了口气，“这是最头疼的。我们现在只有三个兽医，要负责十十七个试验基地，根本跑不过来。我的想法是，在每个养殖集中的公社，培训一批‘赤脚兽医’，掌握基本的防疫和常见病治疗技术。但这需要投入，需要时间。”
“第四个，运输和销售。”马师傅接话，“活牛运输确实损耗大。我们食品厂现在收牛，都是就近收，远了不敢要。但这样，养殖规模就上不去。”
“我在想，”雷师傅沉吟道，“能不能在几个中心地点，建屠宰加工点？养牛的生产队，把牛送到加工点，现场屠宰、分割、腌制。这样，活牛运输变成肉制品运输，损耗就小了。而且，腌制后的牛肉，保质期能延长，可以卖到更远的地方。”
“那第五个问题呢？”冀教授看向我，“销路。”
我喝了口茶，缓缓说道：“销路问题，要从两头解决。”
“一头，是高端市场。”我分析道，“平遥牛肉品质好，可以作为地方特产，供应省城、供应北京，甚至供应涉外宾馆、友谊商店。价格可以卖得高一些，目标客户是收入较高的城镇居民、干部职工、外宾。”
“另一头，是大众市场。”我继续说，“但大众市场消费能力有限，所以要从‘喝奶’入手。牛奶营养价值高，对儿童、老人、病人尤其有益。我们可以推动‘学生奶计划’——由政府补贴一部分，让中小学生在校每天喝上一杯牛奶。这样既培养了消费习惯，又解决了部分销路。”
“另外，”我补充道，“奶粉是个好东西。保质期长，便于运输，可以卖到全国。只要品质好，价格适中，不愁没有市场。”
三人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韩同志，”雷师傅激动地说，“你这思路，开阔！我们光想着怎么把牛肉做好，没想过从整个产业链去想问题！”
“但是，”冀教授冷静地说，“所有这些，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组织者。谁来组织养殖？谁来培训技术？谁来建设加工点？谁来开拓市场？”
他看着我：“韩浩同志，你是省里‘百团大战’的组织者，是星火厂的负责人。你能不能……”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冀教授，两位师傅，”我郑重地说，“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一个厂，做不了。但我可以牵个头，向省里建议，搞一个‘山西省肉牛产业发展试点’。”
“以平遥为中心，选择几个条件合适的公社、生产队，作为第一批试点。”我越说思路越清晰，“省农业厅、畜牧局负责技术指导和疫病防治；星火厂或者省里其他企业，负责提供牛种、饲料添加剂，并包销产品；食品厂负责屠宰加工；商业部门负责开拓市场。”
“我们可以成立一个‘领导小组’，协调各方资源。前期可能需要财政补贴，但只要模式跑通了，形成良性循环，后面就可以滚动发展。”
冀教授一拍桌子：“这个办法好！就叫……就叫‘牧工商联合体’！养殖、加工、销售一体化！”
“对！”马师傅也兴奋起来，“这样，我们平遥牛肉的牌子，才能真正打响！”
雷师傅却想得更深：“韩同志，你这个‘牧工商联合体’，能不能把老手艺人也纳入进去？我们不光要养好牛、加工好牛肉，还要把平遥牛肉的文化、历史、工艺传承下去。我可以在加工点带徒弟，把二十九道工序，一步步教给年轻人。”
“当然要！”我肯定地说，“雷师傅，您的手艺，是这个产业最核心的竞争力！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工业化生产，而是‘传统工艺+现代管理+科学养殖’的融合！这才是平遥牛肉真正的特色！”
这番话，说得雷师傅眼眶有些发红：“好！好！只要有年轻人愿意学，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要教！”
茶楼里，气氛热烈起来。
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着细节：如何选试点、如何制定标准、如何分配利益、如何培训人员……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棂，洒在桌上。
我仿佛看到，在不久的将来，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个充满活力的产业正在萌芽。成群的改良牛在草场上悠闲地吃草，现代化的加工厂里，传承百年的工艺与现代技术结合，生产出香飘万里的平遥牛肉。孩子们在学校喝上新鲜的牛奶，农民的收入在增加，古老的技艺在传承……
这不是幻想。
这是可以通过努力实现的未来。
而我，恰好站在了这个时代的节点上，有机会为这一切，贡献一份力量。
“冀教授，雷师傅，马师傅，”我站起身，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各位！为了平遥的牛，为了山西的产业，为了老百姓的好日子，我们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
四个茶杯，碰在一起。
回到太原的第二天，我就把自己关在茶煮匠总部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整理在平遥的所见所思。
窗外的杨树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春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但我脑子里，全是冀教授试验基地里那些健壮的牛，雷师傅粗糙有力的手，还有平遥古城茶楼里那杯茉莉花茶的清香。
我铺开稿纸，拿起钢笔。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要把那些讨论、那些问题、那些构想，系统化地整理成一份可操作的调研报告和实施方案。
标题就定了基调：《关于在平遥县开展肉牛产业综合试点及推动平遥牛肉、奶粉市场化发展的调研报告与初步建议》。
接下来是摘要，简明扼要地阐述了问题的紧迫性、解决的思路和预期的效益。
然后进入正文。第一部分是现状分析，我从冀教授试验基地的技术突破讲起，详细列举了改良牛种的各项指标数据、养殖成本构成、现有加工能力的瓶颈。
第二部分是问题剖析。我把茶楼里讨论的五个问题一一展开，每一点都配上实地观察到的案例和数据支撑。
“以饲料问题为例，”我写道，“平遥县现有可开发草场面积约八万亩，但实际利用率不足三成。主要原因是缺乏科学的牧草种植技术、收割储存设备和运输工具。如果能系统开发，仅草场一项，即可支撑五千头牛的养殖规模。”
第三部分是解决方案。这是我思考的重点。
我提出了一个“四步走”的框架：
第一步，试点先行。选择平遥县三个条件较好的公社，每个公社选择两到三个生产队，作为第一批养殖试点。由省畜牧局、农科院提供技术支持，星火厂或省供销社提供部分启动资金或赊销牛犊。
第二步，体系建设。在每个试点公社建立“三站一厂”——养殖技术指导站、疫病防治站、饲料加工站和小型屠宰腌制厂。技术指导站负责培训“赤脚兽医”和养殖员；疫病防治站配备基础药品和设备；饲料加工站提供青贮、氨化处理服务；屠宰腌制厂由平遥县食品厂派出老师傅指导，按传统工艺加工。
第三步，市场开拓。这是关键中的关键。我用了大量篇幅，详细阐述了高端市场和大众市场的不同策略。
“对于平遥牛肉，应定位为‘山西特色名产’。一方面，通过省商业厅协调，进入太原、北京等大城市的国营商店、友谊商店、涉外宾馆专柜；另一方面，开发便于携带、保质期长的真空包装产品，作为旅游纪念品和礼品销售。”
“对于奶粉，则要从培育消费习惯入手。建议与省教育厅合作，在太原市选择十所中小学校，试点‘学生营养奶计划’。由政府补贴一部分，学生家庭承担一部分，确保每个学生每天能喝上二百毫升鲜奶或等量奶粉冲泡的奶制品。这既能改善学生营养状况，又能为乳业打开稳定销路。”
第四步，模式推广。试点成功后，总结经验，完善标准，逐步向全省适宜养殖的地区推广。
写完方案部分，我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但还不够。
这些只是宏观构想。具体实施，还需要更精细的数据支撑。我需要知道，太原的老百姓，到底愿不愿意买平遥牛肉，能不能接受奶粉，愿意花多少钱。
于是，我开始设计调查问卷。
《平遥牛肉与奶粉市场调研问卷》——这个在后世司空见惯的东西，在1965年的中国，恐怕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斟酌着每一个问题。年龄分段要合理，收入选项要符合这个时代的分类，价格区间要基于现有物价水平仔细测算。
平遥牛肉与奶粉市场调研问卷
一、基础信息
1. 您的性别：□男 □女
2. 您的年龄：□18岁以下 □18-30岁 □31-50岁 □50岁以上
3. 您的居住区域：□太原城区 □太原周边乡镇 □山西其他地市
4. 您的家庭人口数：□1-2人 □3-4人 □5人及以上
5. 您的家庭主要收入来源：□务农 □务工 □公职 □个体经营 □其他
二、平遥牛肉消费调研
1. 您是否吃过平遥牛肉：□是 □否
2. 您获取平遥牛肉的渠道：□国营商店 □集市摊贩 □供销社 □亲友馈赠 □未购买过
3. 您每月购买平遥牛肉的频次：□从不购买 □1次及以下 □2-3次 □4次及以上
4. 您每次购买平遥牛肉的重量：□0.5斤以下 □0.5-1斤 □1-2斤 □2斤以上
5. 您能接受的平遥牛肉单价（每斤）：□1.5元以下 □1.5-2元 □2-2.5元 □2.5元以上
6. 您偏好的平遥牛肉形态：□整块熟肉 □切片包装 □肉干 □其他
7. 您购买平遥牛肉的用途：□自家食用 □节日送礼 □待客 □其他
8. 您认为当前平遥牛肉供应存在的问题：□数量不足 □价格偏高 □口感一般 □购买不便 □无明显问题
9. 若平遥牛肉品质提升、供应稳定，您是否愿意增加购买：□是 □否 □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