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枚无声滑落的“后”棋子在尘埃中静默，却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心悸。它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弄着两人刚刚经历的生死挣扎，无声地宣告着这一切并未结束，甚至可能从未脱离某个更高存在的掌控。
林默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他死死盯着那枚棋子，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具重归死寂的尸骸。干枯的手指依旧搭在爆裂的钢笔上，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枚棋子的滑落，只是重力作用下无意义的巧合。
但他知道不是。
是它。是这具尸体，或者说，是驱使这具尸体书写、驱动那支钢笔、放置那些引导棋子的那个“东西”，在最后时刻，留下了这个意味深长的“标记”。
为什么是“后”？它在预示什么？代表什么？
无数疑问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几乎要淹没刚才收容成功的短暂庆幸。
“那……那又是什么？”张薇颤抖的声音响起，她也看到了那枚棋子，刚刚稍有平复的恐惧再次被点燃，“它……它怎么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它一直……”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那个“东西”，一直在一旁冷漠地观看着他们与“回响的纸页”搏斗的全过程？甚至，那些引导他们来的棋子，也是它的手笔？
“别管它！”林默强行压下心中的骇浪，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门开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不能让自己陷入无端的猜测和恐惧中，那只会让他们再次陷入险境。当务之急是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生机——那远处传来的、木板滑动的声响明确指示着出口的重新开启。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为之前的紧张和爆发还有些发软。他一手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收容了恐怖纸页的金属盒子，另一只手捡起桌上还在发光的手电筒。
光芒扫过张薇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能走吗？”他问。
张薇用力点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紧紧抓着自己的那本日记，仿佛它是唯一的护身符。她对那枚棋子和那具尸体的恐惧，此刻压倒了对前方黑暗通道的恐惧。
“跟紧我！”林默最后警惕地瞥了一眼那具尸骸和那枚棋子，咬咬牙，转身朝着来时的大厅方向快步走去。
张薇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拱门，重新回到那宽阔、阴影蠕动的主回廊。远处，他们进来的方向，原本被黑暗和阴影笼罩的某处，此刻隐约透出一丝微光——那是外界的光！入口确实重新打开了！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两人的身体。他们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沿着冰冷的回廊向光亮处奔去。
然而，没跑出多远，林默猛地停下了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差点撞上他的张薇。
“怎……怎么了？”张薇气喘吁吁地问，恐惧再次浮现在她眼中。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凝重地侧耳倾听，手电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回廊。
不对劲。
太安静了。
之前那种弥漫在整个空间深处的、细微的杂音和啜泣声，在“回响的纸页”被收容后，确实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并不是真正的寂静，而是一种……紧绷的沉默。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阻力变大，每前进一步都比刚才更加费力。手电光柱也似乎变得暗淡，照不了多远就被浓厚的黑暗吞噬。
而且，他总觉得……两旁的阴影之海，似乎活跃了不少。那些原本只是缓慢蠕动、更深沉的黑暗脉络，此刻翻滚得更加剧烈，甚至偶尔会形成一些短暂而扭曲的、近乎人形或爪牙般的轮廓，又迅速消散。
仿佛因为核心的一个“异物”被取走，这片区域的平衡被打破，某种更庞大、更混沌的东西，正在被惊醒，或者……正在变得躁动不安。
“快点走……”林默压低声音，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这里不能久留！”
他不再犹豫，拉着张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光亮就在前方！已经能看到那扇门的轮廓了！那条他们进来的缝隙确实敞开着，外界夜晚的黑暗相比于馆内令人窒息的深邃，此刻看起来简直是温暖的天堂！
只要再穿过最后几十米长的回廊！
就在他们距离出口仅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
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低沉却巨大的轰鸣声，猛地从图书馆的深处传来！仿佛某个巨大的机关被启动，又像是整栋建筑都在痛苦地呻吟！
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
“啊！”张薇尖叫一声，差点摔倒，被林默死死拉住。
灰尘和碎屑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两旁那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阴影之海，此刻如同沸腾了一般！无数黑暗的触须和扭曲的肢体轮廓从中猛地探出，疯狂地舞动、抓挠着，试图冲破那无形的界限，侵入回廊的空间！
整个图书馆，仿佛一个被激怒的活物，正在疯狂地排斥着他们这两个取走了它一部分的“窃贼”！
“跑！”林默嘶声大吼，所有的谨慎都被抛诸脑后，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拉着张薇，顶着剧烈的震动和不断从头顶落下的碎块，拼命朝着那扇透出微光的门冲去！
十五米！十米！
阴影的狂潮几乎要淹没狭窄的回廊！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们！那轰鸣声和建筑结构的呻吟声震耳欲聋！
五米！
出口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门外夜晚的街道！
然而，就在此时——
咔嚓——轰！！！
一声巨响，就在林默和张薇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回廊的天花板猛地坍塌了下来！
巨大的石块、木梁、以及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污垢和灰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前方的去路彻底堵死！
烟尘弥漫，碎块翻滚。
最后的光亮消失了。他们唯一的生路，被彻底截断。
“不——！！！”张薇发出绝望至极的哭喊，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林默的心也瞬间沉入了冰点。完了吗？难道那扇门的开启，根本就是一个诱饵？一个残忍的玩笑？
背后的阴影沸腾得更加疯狂，那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距离他们只剩下几米远！天花板还在持续坍塌，更多的碎块落下，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退路也被断了。他们被困死在了这段不断崩塌、并且即将被阴影吞噬的绝路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林默。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猛地被旁边墙壁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通风管道口的格栅！
大约半米见方，镶嵌在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因为剧烈的震动，原本锈蚀的固定螺丝似乎松动了，格栅歪斜着，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那里！”林默用手电指向那个通风口，对着几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张薇吼道，“爬进去！快！！”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张薇从地上拽起来，推着她冲向墙壁。
张薇也看到了那个洞口，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崩溃。她手脚并用地试图爬上去，但墙壁光滑，她浑身发软，几次都滑了下来。
背后的阴影触须已经蔓延到了脚下，冰冷的气息触及脚踝，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踩着我！”林默蹲下身，用自己的肩膀给她当垫脚石！
张薇不再犹豫，踩着他的肩膀，奋力向上攀爬。林默咬紧牙关，承受着她的重量，猛地向上一顶！
张薇惊呼一声，手终于抓住了通风口的边缘，半个身子艰难地钻了进去。
“快！往里爬！”林默在下面大喊，同时感觉到冰冷的阴影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小腿，一股巨大的、试图将他向后拖拽的力量传来！
他猛地挣扎，甩开那无形的束缚，将手中的金属盒子和手电筒先塞进了通风管道里。
就在这时，又一块巨大的碎石从上方落下，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碎屑！
“林默！快上来！”管道里传来张薇带着哭腔的呼喊。
林默后退几步，借着一个助跑，猛地向上跃起，双手死死扣住了通风口的边缘！他的身体悬在半空，脚下就是疯狂舞动、试图抓住他的阴影触须！
他奋力引体向上，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小腿上传来刺骨的冰冷和拖拽感，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把他往下拉！
“帮我！”他嘶哑地喊道。
管道里的张薇伸出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扯！
配合着林默最后的爆发力，他终于艰难地将自己拖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
就在他身体完全进入管道的瞬间，他最后瞥了一眼下方——
那些阴影触须如同愤怒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并且疯狂地拍打着管道口下方的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但它们似乎被某种规则限制，无法进入这条管道。
轰隆隆！
又一阵剧烈的坍塌声传来，他们刚刚所在的这段回廊彻底被瓦砾和沸腾的阴影吞没了。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剧烈地晃动，照着张薇惊恐万分的脸和前方深不见底的管道深处。
两人瘫在冰冷粗糙的金属管道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强烈刺激让大脑一片空白。
管道外，图书馆的咆哮和震动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重新回归那种死寂，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怨毒的恶意，弥漫在空气之中。
“我们……我们安全了吗？”张薇的声音虚脱而沙哑。
“不知道……”林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但这里不能久留。得找路出去。”
他抓起手电筒，照向管道深处。管道直径不大，只能匍匐前进，延伸向未知的黑暗，不知道通往何处。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
他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任务物品”，绝不能丢。
“走哪边？”张薇六神无主地问。管道似乎有两个方向。
林默凭着直觉，选择了向下倾斜的方向。一般来说，通风系统总会通往建筑外围。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在狭窄压抑的管道中艰难地爬行。金属摩擦声和他们的喘息声在管道内被放大，回荡着，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生怕管道也会坍塌，或者外面那些东西会突破进来。
爬行了似乎无比漫长的时间，具体多久根本无法判断，在这个错乱的空间里，时间感早已失效。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并且有新鲜的、冰冷的空气流入！
是出口！
希望再次燃起。他们加快速度，朝着光亮处爬去。
光亮来自管道尽头的又一道格栅。林默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电透过格栅向外照去。
外面似乎是一个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像是地下室或储藏室。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些蠕动的阴影！看起来是正常的、废弃已久的空间。
他用力踹了几脚格栅。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格栅被踹开了。
他率先爬了出去，然后转身将几乎虚脱的张薇拉了出来。
两人再次脚踏实地，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档案室，摆着一些破烂的架子和箱子，空气虽然浑浊，但没有了那种令人疯狂的异常感。远处有一道向上的、狭窄的水泥楼梯。
他们似乎从那个噩梦般的异常空间里，逃出来了！
“我们……我们出来了？”张薇几乎不敢相信，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解脱。
林默没有回答，他警惕地用手电扫视着这个房间。突然，他的光束定格在了房间角落的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破旧的、被遗弃的帆布背包。款式很老，上面布满灰尘。
但吸引林默目光的，是背包旁边，散落在地上的几样东西——一个锈蚀的水壶，一本被水浸过又风干、页面皱巴巴的旅行指南，还有……
……一小堆散落的、木质的老旧国际象棋棋子。
“兵”、“马”、“车”、“后”……甚至还有“王”……
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张薇也看到了这些东西，她脸上的那一丝解脱瞬间凝固，转化为更深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某个不幸的探险者或者试图闯入者留下的遗物。
而那个引导他们、甚至可能间接救了他们一命的通风管道口……
林默缓缓抬起头，将手电光投向他们刚才爬出来的那个洞口。
在洞口边缘，锈蚀的金属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用某种尖锐物体反复刻画出来的、深深的痕迹——
那是一个粗糙的、歪歪扭扭的“后”的图案。
仿佛是在绝望中，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标记。
或者说……
墓志铭。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连接了起来。
那些棋子……根本不是什么幕后黑手的引导！
它们极有可能，是很多年前，某个像他们一样被“选中”并困死在这里的可怜人，在绝望的逃亡和摸索中，自己留下的路标！他用随身携带的象棋棋子，试图在复杂的回廊中为自己标记路线，寻找生路！
而那个通风管道，或许就是他最终发现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逃生通道。他甚至可能成功爬了进来，但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去，死在了这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他的背包和遗物，散落在这里，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失败。
而他们两人，在阴差阳错之下，循着这位不知名的先驱者用生命留下的标记，重走了他的老路，最终利用了他发现的这条通道，侥幸逃出生天！
那具尸骸前滑落的“后”棋子，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新的警告，而是……某种巧合？或者是那位先驱者残留的意念，在那一刻与他们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冰冷的寒意，比图书馆里的阴影更加刺骨，瞬间贯穿了林默的全身。
这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循环。
一个早已上演过无数次，并且还将继续上演的……死亡游戏。
他和张薇，并非特殊的“玩家”。他们只是最新的、或许稍微幸运一点的……牺牲品。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发布指令的“它”，或许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观看一场永无止境的戏剧。
“走……”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离开这里……马上！”
他不再看那些遗物，拉着几乎已经麻木的张薇，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道通往地面的水泥楼梯。
推开楼梯顶端一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夜晚冰冷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
他们出来了。站在图书馆后方荒废的庭院里，抬头就能看到夜空和远处城市的灯火。
身后，黑曜石图书馆如同一个沉默的、受伤的巨兽，蛰伏在黑暗中，那扇他们逃出的铁门，如同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
没有任何追兵，没有异常。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噩梦。
但林默怀中那个冰冷沉重的金属盒子，以及口袋里那本同样冰冷的黑日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完成了指令。
他们活了下来。
但代价是什么？
林默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栋吞噬了不知多少生命的建筑，以及那个死在地下室里的无名先驱者。
第一个牺牲者……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张薇的命运，已经从踏入那里的那一刻起，被彻底扭曲，绑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往更深黑暗的道路。
而这条路上，早已铺满了白骨。
“回……回哪里去？”张薇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眼神空洞。
林默沉默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市中某个不确定的方向。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本黑日志，很快就会告诉他们答案。
以及，下一个“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