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跟你们走”，轻飘飘的，却像一块万钧巨石，砸在死水般的议事厅里，激起滔天巨浪。
所有跪地的将领都猛地抬起头，满面错愕。
那个被他们当成祸根的女人，那个他们以为会躲在督军身后瑟瑟发抖的妖女，竟然……自己站了出来。
夜祁的身躯骤然绷紧。
他没有回头去看冷青璃，而是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拉，将她整个人都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克制了那股足以捏碎骨头的狂怒。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骇人的寒气。
说完，他松开手，不再看她，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任何一个人。他迈开长腿，军靴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咯、咯、咯”的沉重声响。
他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走向了议事厅主位前那三级汉白玉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他站到了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跪成一片的、他最倚重的下属们。
火光从高窗投射进来，在他背后拉出一道巨大而压抑的黑影，那黑影笼罩了整个议事厅，也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腰间勃朗宁手枪的枪柄上。
“都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副将等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抬起了头，迎上那双在阴影中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我夜祁，”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旷的厅内产生一圈又一圈的回响，“镇守天津卫，从无到有，打退过盘踞北方的悍匪，抵挡过虎视眈眈的邻省。我靠的，是弟兄们手里的枪，是胸口里那股不怕死的劲儿！”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跪在最前面的李副将。
“我从来不靠‘牺牲无辜’来换取所谓的和平！更不靠‘顺应谣言’来安抚什么狗屁的民心！”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李副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们说，她是妖女，是祸根？”夜祁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自己身后的方向，指向那个面无人色的女子。
“那我就问问你们！昨夜，是谁在府门外，一眼识破了刺客的毒烟诡计，救了你们几十个弟兄的命？！”
“在城门前，邻省第一轮炮火急袭，是谁不顾自身安危，用你们口中的‘妖力’撑起屏障，为守城部队争取了最宝贵的布防时间？！”
“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一句句质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将领的脸上。
他们无法反驳。
因为夜祁说的，都是事实。
许多人甚至亲眼见证了那一幕，他们只是被城破的恐惧和汹涌的民怨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
“她是不是妖，我比你们清楚！”夜祁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断，“但她，是天津卫的守护者！不是引来灾祸的妖女！”
“你们，享受着她的庇护，转过头，却要我把她交出去，任人宰割，来平息一场由敌人精心策划的谣言？”
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站到台阶的边缘，那股迫人的气势让前排的将领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这不是在‘保全城’！这是在向阴谋低头！是把我们天津卫军人的骨气和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夜祁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紧握成拳的左手，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下挣脱出来。
他缓缓转头，看了冷青璃一眼。
那一瞬间，他满身的暴戾与杀气，竟奇迹般地收敛了些许，化作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情绪。
冷青璃正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背影像一座山，一座为她挡住了全世界风雨的山。那一句“她是天津卫的守护者”，让她那颗早已沉入深渊、准备好接受任何结局的心，猛地被一只大手拽了回来。
原来……他都看见了。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是罪过，而是功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胸口涌起，瞬间冲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眼眶一热，泪水毫无征兆地模糊了视线。
夜祁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堂下。
“我之前说过，江山与她，我都要护。”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具分量。
“今天，这句话，依然作数。”
他左手松开拳头，缓缓抬起，指向跪在地上的所有人，一字一顿，如同军令。
“谁，再敢提‘舍妖女’三字。”
“军、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彻底击碎了议事厅内最后一丝侥幸。
李副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台阶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男人，终于颓然地垂下了头。
督军，是认真的。
他宁可与全城为敌，与天下为敌，也绝不肯交出那个女人。
“哗啦……”
一片盔甲与佩刀碰撞的杂乱声响。
李副将第一个，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将领们，也一个个面带愧色与惧意，陆续起身。
他们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对着夜祁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议事厅。
一直躬身站在角落的赵参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复杂的看了夜祁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冷青璃，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转身离开。
转眼间，原本拥挤压抑的议事厅，便只剩下夜祁和冷青璃，以及几个垂手肃立的亲兵。
远处的炮火声似乎也稀疏了一些。
夜祁紧绷的背脊，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有了极其细微的松懈。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冷青璃面前。
刚才那股君临天下的霸道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以及那双因为震惊和感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冷青璃却抢先一步，她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认真的语气，打断了他。
“你说的‘破局之法’，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