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二年,春末夏初,洛阳城中牡丹开得正盛。晨曦微露,狄仁杰已端坐于公堂之上,批阅连日积压的文书。这位年过花甲的大理寺卿眉宇间虽刻着岁月的痕迹,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大人,有命案上报。”护卫李元芳快步走入堂内,声音低沉。
狄仁杰放下笔,抬眼问道:“命案何地?死者何人?”
“铜雀阁。”李元芳顿了顿,“死者是波斯副使阿尔丹。”
狄仁杰眉头微蹙。铜雀阁乃朝廷新造之机械奇观,楼高五层,内置精巧机关,雀鸣报时,起舞娱宾,圣上颇为喜爱。波斯使团来访在即,副使却突然死于此处,事关两国交往,非同小可。
“备轿,前往铜雀阁。”
铜雀阁位于洛阳城南,造型奇特,飞檐翘角,最高处立着一只巨大的铜雀,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狄仁杰抵达时,现场已被官兵封锁,几位工匠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显然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
阁内中央,一具身着波斯服饰的尸体仰面倒地,面色青紫,双目圆睁,胸前插着一支精致的铜雀钗。狄仁杰蹲下身仔细查验,发现死者脖颈处有轻微掐痕,嘴唇微微发紫,似是中毒迹象。
“死亡时间约在昨夜子时。”狄公轻声道,随即转向那几个工匠,“你等如何发现尸体的?”
为首的工匠长躬身回答:“回大人,每日清晨我等需启动铜雀机关。今早到来时,就见这位大人倒在此处...”
狄仁杰站起身,环视四周。铜雀阁内部结构复杂,齿轮传动装置纵横交错,中央留有一片空地,想必是供铜雀表演之用。他注意到地面灰尘上有几处不寻常的拖痕,似乎有人在此挣扎过。
“元芳,你去查问守夜卫士,昨夜可曾见到可疑之人出入。”狄公吩咐道,又转向随行的仵作,“仔细查验尸体,特别是那支铜雀钗,看是否有异常。”
不多时,李元芳回报:“大人,卫士称昨夜只有将作监少匠周允进入过铜雀阁,说是奉命检修机关。约莫半个时辰后便离开了。”
“周允现在何处?”
“已派人去请了。”
狄仁杰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支铜雀钗上。这发钗做工精巧,雀眼镶嵌着细小宝石,不似寻常市集所能买到。他小心地将钗子收起,准备稍后仔细研究。
正当狄公沉思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声——波斯正使已闻讯赶来。一位身材高大、胡须卷曲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见到地上同僚尸体,面色顿时阴沉。
“狄大人,我代表波斯帝国要求大唐即刻查明此案,严惩凶手!”正使语气强硬,“阿尔丹副使携有重要国书,关系两国未来贸易往来,如今他遇害,国书也不翼而飞。”
狄仁杰平静回应:“正使大人放心,狄某必当全力追查,给波斯一个交代。”他心中暗忖,此案恐怕不止简单谋杀,还涉及两国机密。
待波斯使节稍缓情绪离去后,周允也被带到了铜雀阁。这位将作监少匠年约三十,面色苍白,眼神躲闪,一见狄仁杰便急忙辩解:“大人明鉴,昨夜下官确实来过铜雀阁,但只是为了检查齿轮传动,绝未见到什么波斯使节啊!”
狄公不动声色:“周少匠不必惊慌,本官只是例行询问。你昨夜几时来的?又几时离开?可曾见到可疑之人?”
周允擦了擦额角细汗:“大约是亥时三刻到来,子时一刻离开。期间并未见到任何人...”他忽然顿了顿,“啊,不过离开时似乎听到阁楼上有声响,当时以为是老鼠,便没在意。”
狄仁杰目光如炬:“铜雀阁机关重重,你上去检查过了吗?”
“没、没有...”周允支吾道,“那时已晚,下官想着今日再来细查。”
狄公不再多问,令周允暂时退下,却暗中示意元芳派人监视这位少匠。他隐约觉得,周允有所隐瞒。
回到大理寺,仵作呈上验尸结果:阿尔丹确系中毒而亡,中的是西域奇毒“相思子”,中毒后不会立即发作,需一炷香时间才致命。颈部的掐痕并非致死原因,铜雀钗则是死后才插入胸口。
狄仁杰拿起那支铜雀钗细细端详,在雀爪部位发现一小块干涸的泥渍,色泽特殊,似是某种陶土。他立即召来掌管洛阳工程的官员询问,得知这种陶土仅来自城西的官窑。
“元芳,随我去官窑走一遭。”
城西官窑专门烧制宫廷用瓷,管理森严。狄仁杰亮明身份后,窑监急忙迎出。问及铜雀钗上的陶土,窑监表示这种土只有高级工匠才能接触,用于制作特定贡品。
“近日可有人取走过这种陶土?”狄公问道。
窑监翻查记录后回答:“三日前,将作监周允少匠曾取少量样本,说是研究新瓷配方。”
又是周允!狄仁杰心中疑云更浓。回到大理寺,他立即提审周允。面对物证,周允面色惨白,终于承认制作过铜雀钗,但坚称是受人指使。
“是何人指使?”狄公追问。
“是、是...”周允话音未落,突然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待太医赶到,已然气绝身亡。检验结果仍是中毒,与阿尔丹中的毒相同。
狄仁杰震怒不已,凶手竟敢在大理寺内杀人灭口!他立即封锁整个衙门,彻查所有接触过周允的人员。经过仔细排查,发现送饭的小吏已然失踪。
李元芳带人追查一日,在洛阳城外找到了小吏的尸体,显然是被灭口。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狄公重新梳理案情,忽然想起周允曾提到铜雀阁楼上有声响。他立即带人重返铜雀阁,仔细搜查顶层。在一处隐蔽的齿轮箱后,发现了一块撕碎的布料和几根异国风格的羽毛。
“这是波斯贵族装饰所用的孔雀翎。”狄仁杰拈起羽毛,若有所思,“元芳,你去查访波斯使团下榻的驿馆,问问最近可有谁丢失过此类衣物。”
同时,狄公带着布料样本走访洛阳各大布庄。一位老掌柜认出这是西域进口的金线绣锦,近日只卖给过波斯使团成员和...鸿胪寺的官员。
狄仁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鸿胪寺卿郑元礼!此人主管外宾接待,熟知波斯使团情况,且与将作监往来密切,有机会接触周允。
然而郑元礼位高权重,没有确凿证据难以调查。狄公沉思良久,忽然计上心头。
次日,大理寺放出消息,称周允临终前留下血书,指认真凶,藏于铜雀阁某处。狄仁杰料定凶手会趁夜前去寻找或销毁证据,提前布下天罗地网。
果然,当夜一道黑影潜入铜雀阁,正在机关中翻找时,被伏击的李元芳当场擒获。灯火通明下,众人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鸿胪寺少卿王敬直,郑元礼的副手!
公堂之上,王敬直起初拒不认罪,直到狄仁杰出示一系列证据:官窑陶土与铜雀钗成分一致;从他家中搜出的衣物与铜雀阁找到的布料完全吻合;还有那名失踪小吏临死前留下的血字指认...
面对铁证,王敬直终于崩溃,承认杀害阿尔丹和周允,但坚称是奉命行事。就在他要说出主谋名字时,突然一支毒箭从堂外射入,精准地命中他的咽喉!
李元芳立即追出,只见一道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返回公堂时,王敬直已气绝身亡。
狄仁杰面色凝重。连续两次在审讯关键时刻证人被杀,说明幕后黑手势力庞大,且在大理寺内部可能有眼线。
翌日朝会,狄公将案情奏明武则天。女皇震怒,责令狄仁杰十日内必破此案,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有了圣旨加持,狄仁杰开始大胆调查。他发现郑元礼与波斯某亲王秘密往来多年,此次阿尔丹副使带来的国书实际上是对该亲王政敌不利的证据。郑元礼收受重贿,欲截获国书,不料阿尔丹警觉,只得杀人夺书。
然而,杀害王敬直的那一箭精准狠辣,非普通刺客所能为。狄公想起军中神射手,暗中调查与郑元礼往来武将,最终锁定左卫将军崔玄礼——郑元礼的妻弟。
狄仁杰设下妙计,假意邀请郑元礼和崔玄礼赴宴商讨案情。席间,他故意透露已找到关键证据藏于书房,随后借故离席。果不其然,崔玄礼按捺不住,潜入书房寻找所谓“证据”,被埋伏的李元芳当场抓获。
与此同时,狄公派人搜查郑元礼府邸,找到了隐藏的波斯国书和往来密信。铁证如山,郑元礼无从抵赖,只得认罪。
朝堂之上,狄仁杰娓娓道来案件全貌:郑元礼为私利勾结外邦,指使王敬直收买周允制作铜雀钗作为凶器标志,企图误导查案方向。阿尔丹副使察觉阴谋,约见王敬直于铜雀阁,却被暗算中毒。挣扎中撕下了王敬直衣角,逃至顶层隐藏,终因毒发身亡。王敬直随后发现尸体,以铜雀钗刺入其胸,制造假象。周允因知情太多被灭口,王敬直则成了弃子,由崔玄礼灭口。
武则天听毕,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郑元礼、崔玄礼等一干人犯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候审。
退朝后,女皇单独召见狄仁杰,意味深长地问:“怀英,此案真的了结了吗?”
狄公躬身回答:“陛下圣明。元凶已获,证据确凿。”
武则天微微颔首,眼中却闪过一丝狄仁杰看不懂的神色:“那就好。波斯国书内容,你不必深究了。”
狄仁杰心中一震,顿时明白此案背后还有更深层的政治博弈,但既然圣上不愿深究,自己也不便再追问。为臣之道,有时明察秋毫,有时也得学会适可而止。
走出皇宫,夕阳西下,洛阳城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狄仁杰长舒一口气,对身旁的李元芳道:“世间冤屈如尘埃,风吹又生。我等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拂去眼前所见罢了。”
数日后,狄仁杰重返铜雀阁。机关重启,铜雀翩跹起舞,发出清脆鸣响。他在顶层的齿轮间发现了一枚小小的波斯护身符,想必是阿尔丹临终前藏匿于此。狄公轻轻拾起,命人随同找到的国书一并送回波斯。
铜雀依然报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会在雀鸣声中,听出一段被掩盖的冤屈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