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角湾的夜晚被凯旋的舰队点燃。五艘被夺回的奥斯曼战舰和俘获的六艘医院骑士团船只,悬挂着奥斯曼新月旗和圣龙商会的盘龙旗,缓缓驶入君士坦丁堡的港湾。
岸上人山人海,欢呼声震耳欲聋。当一箱箱封存完好、闪烁着银光的军饷被抬下船时,气氛达到了高潮。
哈基姆帕夏穿着崭新的海军副元帅制服,胸前挂满勋章,站在码头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接受着苏丹特使的公开嘉奖和民众的欢呼。
他红光满面,不时向人群挥手,目光却不时瞥向站在稍后位置的唐天河,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当晚,哈基姆帕夏的临海官邸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昂贵香水和葡萄酒的味道。
奥斯曼帝国的权贵、各国使节、富商巨贾云集于此。
苏丹的特使当众授予唐天河一枚镶嵌着巨大钻石的“帝国贵宾”金质勋章,并正式任命他为“黑海贸易总监”,享有在帝国境内诸多港口的免税特权。
唐天河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礼服,从容地接受祝贺,用流利的奥斯曼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与不同国家的宾客寒暄,其语言切换之娴熟,让随行的翻译几乎无事可做。
宴会进行到一半,乐队奏起轻快的舞曲。艾莉芙·哈基姆穿着一身华丽的宝蓝色奥斯曼宫廷长裙,裙摆上绣着银色的星辰图案,脸上罩着与衣服同色的薄纱,款款走向唐天河。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微微屈膝,伸出手:“唐先生,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一种来自新大陆的……华尔兹?”
唐天河微微一愣,随即优雅地躬身,牵起她的手:“这是我的荣幸,艾莉芙小姐。” 他低声在她耳边快速讲解了基本步法。
音乐响起,唐天河引领着艾莉芙滑入舞池。
三拍子的节奏对于习惯缓慢旋转舞步的奥斯曼贵族来说十分新奇,而华尔兹舞伴间相对亲近的扶持与旋转,更是在保守的宫廷中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但艾莉芙学得极快,很快便跟上节奏,裙摆飞扬,步伐流畅。在一次次旋转与贴近中,她的目光透过薄纱,大胆而直接地看着唐天河,仿佛在向全场宣告一种超越商业合作的特殊联盟。
一曲终了,掌声稀稀落落,更多是惊愕与审视。
海军元帅尤素福帕夏,这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留着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的中年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精彩的舞蹈,唐先生,艾莉芙小姐。真是……别开生面。”
他看似不经意地抬手,酒杯突然倾斜,深红色的葡萄酒全泼在了唐天河礼服的前襟上。
“哎呀!真是抱歉!看我笨手笨脚的!” 尤素福故作惊讶,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无妨。”唐天河面色不变,拍了拍衣服。一名侍从立刻上前:“先生,请随我到偏厅更衣。”
偏厅内,侍从打开一个衣柜,里面挂着几套备用礼服。侍从躬身退出,轻轻带上门。
唐天河正准备脱下脏外套,眼角余光瞥见衣柜深处阴影里似乎有东西。他警惕地上前一步,用指尖挑开一件挂着的长袍,里面竟蜷缩着一名只穿着薄纱睡裙、昏迷不醒的年轻少女!
几乎同时,门外走廊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尤素福故作焦急的喊声:“快!看看唐先生是否需要帮助!”
陷阱!
唐天河瞬间明白。他毫不迟疑,一个箭步冲到房间另一侧的落地窗前,推开窗栓,下方是漆黑的花园。他纵身跃出,落地一个翻滚消去冲力,同时观察四周,旁边是宴会厅延伸出的大阳台。
他手脚并用,敏捷地攀上雕花石栏,翻身落入阳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从容不迫地推开阳台门,重新走进喧闹的宴会厅。
就在他踏入大厅的瞬间,偏厅方向传来“砰”的撞门声和尤素福带着侍卫冲进去的动静。
片刻沉寂后,尤素福脸色铁青地走出来,身后侍卫架着那名刚刚被弄醒、惊恐哭泣的少女。
尤素福目光扫视大厅,猛地定格在正与一位威尼斯大使谈笑风生的唐天河身上,眼神如同见鬼。
唐天河端起一杯新酒,遥遥向尤素福示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元帅阁下对‘捉奸’的流程似乎异常熟悉,莫非是……经验之谈?”
宴会终于在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唐天河以商议军火交付细节为由留宿官邸。
深夜,艾莉芙将他带到官邸顶层一间特殊的圆形房间——观星室。穹顶可以手动打开,露出繁星点点的夜空。室内摆放着昂贵的黄铜望远镜、星盘、浑天仪等仪器。
屏退左右后,艾莉芙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变得凝重。
她快速铺开一张手绘的宅邸平面图:“这是尤素福情妇在佩拉区的住所,守卫每两小时换岗,后门厨房送货时间是凌晨四点。密码本在她卧室床头,那个镶嵌珍珠的檀木首饰盒,底部有夹层。”
唐天河点点头,也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从那个骑士团副团长嘴里撬出来的。
尤素福通过他在罗德岛的中间人,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交易了至少价值五万英镑的劣质火药和报废枪械,冒充合格军火卖给帝国海军,吃巨额回扣。账目副本应该就在密码本里。”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这时,“咻——”
一声尖啸,一支弩箭穿透观星室敞开的窗户,狠狠钉在离唐天河头部仅半尺远的橡木柱子上,箭尾剧烈颤抖。箭杆上绑着一小卷羊皮纸。
艾莉芙迅速取下展开,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证据已转移。明日日出前,带一万金里拉至加拉塔桥下第三桥墩,换密码本复印件。勿报官,否则公开。”
“他在试探我们,也在拖延时间。”唐天河冷静分析,“他不敢公开,那会把他自己也拖下水。”
“但这箭……”艾莉芙仔细检查箭矢,脸色微变,“这是耶尼切里近卫军的制式弩箭。他在苏丹身边也有眼线。”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担忧,一名侍女匆匆跑来,低声对艾莉芙耳语几句。
艾莉芙挥手让她退下,对唐天河说:“我安插在他情妇家的线人刚传来消息,那个女人‘突发急病’,被尤素福的人接走了,宅子现在已经空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正在紧急商议对策,门外传来商会护卫长焦急的声音:“先生!小姐!不好了!停泊在港口的‘信风’号起火了!”
唐天河和艾莉芙冲到窗边,只见金角湾方向隐隐有火光和烟雾。很快,后续报告传来:火势已被留守船员控制,只在底舱造成部分损失,但有人在起火点的舱壁上,用血写下了触目惊心的警告——“滚出黑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快亮时,又一名心腹带来更坏的消息:在约定的加拉塔桥下第三桥墩处,发现了一具男尸,喉咙被割开。
经过辨认,正是艾莉芙费尽心思安插在尤素福手下的一名低级书记官,也是传递情妇宅邸情报的关键线人。死者冰冷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从中间断裂的威尼斯金币。
唐天河拾起那枚染血的金币,断裂处异常整齐,像是被某种利器刻意斩断。他借着晨曦的光线,看到金币边缘似乎有极细微的刻痕。
艾莉芙看着金币,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威尼斯人……他们也插手了。这枚‘佐齐诺’金币,是威尼斯议会高级成员之间用于秘密通讯的信物。”
唐天河将断裂的金币在指尖翻转,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头脑异常清醒。
“看来,”他抬眼望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线,那里是威尼斯商馆聚集的佩拉区,“我们的元帅阁下,找到的新盟友,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