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位于青云宗势力范围西陲，山势平缓，灵气稀薄，既无奇峰险壑，也无珍稀矿藏，在众多灵山福地中，实属寻常。唯其日落时分，漫天云霞铺陈，映照得整片山峦如血似火，方有“落霞”之名，但也因此，此地人烟罕至，只作为宗门一些不甚重要的药圃与低阶弟子历练之所。
宗门在此设立的隐秘据点，名为“霞隐阁”，明面上是一处经营低阶符箓、丹药的小型坊市，由几名外门执事与管事弟子轮值，实际上却是收集西线情报、转运特殊物资的中转站，知晓其真实用途的，除宗主与几位核心长老外，不过寥寥数人。玄胤真人当年告知林凡此地，也是为防万一。
林凡收敛了所有气息，披着“千幻冰魄纱”，化作一名面容普通、气息在金丹初期的散修模样，在日落前混入了坊市中稀稀拉拉的人流。坊市规模不大，只有一条青石街道，两侧开着十几间店铺，售卖的多是炼气、筑基期修士常用的物事，偶有几位金丹修士出入，也多是行色匆匆。
他并未直接前往位于坊市尽头、那间挂着“百草斋”牌匾的店铺——霞隐阁的明面所在。而是在街角一处售卖劣质灵茶的摊贩前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青雾茶”，神识却如同最细微的蛛网，悄然铺展开来，覆盖了整个坊市。
茶摊老板是个炼气三层的老头，佝偻着背，对林凡的到来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打着瞌睡。街道上，几名青云宗外门弟子打扮的年轻人，正与一间法器铺的掌柜讨价还价，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百草斋门口，一个看起来像是掌柜的筑基中期老者，正倚着门框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神情懒散。
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与林凡记忆中数年前路过此地时并无二致。
但林凡的眉头，却在神识扫过百草斋后院，以及坊市边缘几处看似废弃的民居时，微微蹙起。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刻意。
百草斋后院，本应是据点核心，有小型传送阵与几位常驻的暗桩弟子。可此刻，后院阵法运转的灵力波动极其微弱，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滞涩感，像是被人刻意压制、伪装过。那几处废弃民居中，原本应是空置，此刻却隐隐有极淡的、被高明敛息术掩盖过的生人气息，且不止一道，修为不弱，至少是金丹后期，甚至可能隐藏着元婴！
更重要的是，空气中，飘散着一丝极其隐晦、若非林凡神识敏锐且炼化过“归墟之心”碎片、对异常能量波动感知大增，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死寂之气。这气息，与黑风岭伏击他的那些魔修身上散发出的、源自“阴魂宗”功法的气息，有七八分相似，但却更加精纯、更加隐晦！
果然有问题！霞隐阁，这个隐秘据点，恐怕已经暴露，甚至可能被魔道控制，布下了陷阱，就等着可能前来的青云宗重要人物自投罗网！
林凡心中寒意顿生。对方不仅能在黑风岭精准伏击，连宗门如此隐秘的据点都能渗透、控制，可见魔道此次布局之深、渗透之广！师父传讯中提及的“宗内暗流隐现”，恐怕并非虚言。
他不动声色地喝完杯中劣茶，丢下几块下品灵石，起身混入逐渐散去的人流，离开了坊市。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绕到落霞山另一侧，一处人迹罕至的荒谷之中。
寻了一处隐蔽石洞，布下简单的隔绝禁制，林凡盘膝坐下，脸色凝重。直接联系师父的常规传讯手段，此刻恐怕已不安全。对方既能控制霞隐阁，未必不能监控宗门附近的传讯波动，甚至可能在传讯路径上做了手脚。
他沉吟片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临行前冰魄仙子所赠的“玄冰令”，此令除了作为信物，还附带了一种玄冰宫独有的、极其隐秘的短距离传讯方式，依托北地特殊的极寒灵气节点，极难被拦截或伪装。另一样，则是一枚看似普通、却蕴含着玄胤真人一缕本命剑气的青色玉佩——这是当年林凡凝结金丹时，玄胤所赠的保命传讯之物，可无视大部分禁制，单向向玄胤传递一次极简短的求救或预警信息，用过即毁。
先用哪个？林凡略一思索，决定先动用“玄冰令”。师父那边情况不明，贸然传讯恐有风险。玄冰宫远在北地，与南荒魔道瓜葛不深，且冰魄仙子既给予此令，应有相应安排。
他握住冰凉的“玄冰令”，将一缕神识与混沌真元缓缓注入。令牌表面冰晶雪花纹路微微一亮，一股极细微的、带着北地特有寒意的灵力波动散发开来，却并未扩散，而是遵循着某种奇异轨迹，没入脚下大地深处，消失不见。片刻后，令牌中心浮现出一行冰蓝色小字：“讯已发出，静候回音。勿轻动，勿暴露。”
成了。玄冰宫果然在此附近设有隐秘联络点，且保持着运转。林凡心中稍定，收起玄冰令，耐心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布下的隔绝禁制边缘，空气微微扭曲，一片薄如蝉翼、边缘凝结着细微冰晶的透明玉符，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悄然穿透禁制，悬浮在林凡面前。玉符上没有任何灵力标记，只有一道极细微的神念印记，与“玄冰令”隐隐呼应。
林凡接过玉符，神识探入。
“林道友安好。霞隐阁已陷，值守弟子三人殉道，二人被擒，下落不明。阁内传送阵被毁，留有阴魂宗‘蚀魂香’及‘九幽锁神阵’痕迹。据查，三日前有不明身份元婴修士潜入，疑似与阁内某执事里应外合。目前坊市内潜伏阴魂宗金丹七人，元婴一人（疑为阴魂宗长老‘鬼哭上人’），另有两名身份不明、疑似中土修士者，气息晦涩，需警惕。青云宗方向，近日有异常灵力波动频繁，护山大阵似有加强迹象，山门外百里，魔道眼线明显增多。建议暂勿直返山门，可先至‘碧波潭’等候接应。接头信物：半块‘暖阳玉’。阅后即焚。——寒月”
信息简洁明了，却透露出惊人的内幕！霞隐阁不仅陷落，还有内奸！阴魂宗出动长老级人物坐镇，更有疑似中土修士介入！青云宗山门气氛紧张，魔道已然围困！
碧波潭，林凡知道，那是位于青云宗西南约三千里外的一处中型坊市，背景复杂，鱼龙混杂，由几个中小型散修联盟共同管理，青云宗在那里也有几个隐秘的联络点，不如霞隐阁重要，但胜在人多眼杂，便于隐匿。
至于暖阳玉，是一种产自南荒东部、蕴含温和阳属性灵力的特殊玉石，不算罕见，但将一块完整的暖阳玉切割成特定形状的两半，作为接头信物，则是青云宗内部一些隐秘行动常用的手段。
发送信息的是“寒月”，林凡记得，是玄冰宫那位气质温婉、眼神锐利的传功长老，曾在他疗伤期间来过静室。看来冰魄仙子安排得颇为周全，连南荒的情报网络都动用了。
林凡指尖腾起一缕混沌火焰，将玉符烧成灰烬，不留痕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霞隐阁已不可用，师父那边情况不明，直接返回山门风险太大。碧波潭或许是眼下相对安全的选择，可以借助玄冰宫的情报网络，与宗门可能派出的接应人员碰头，了解最新情况。
他不再犹豫，起身撤去禁制，再次施展“太虚无间”与“千幻冰魄纱”，将气息伪装成一名修为在金丹中期、带着淡淡水属性波动的散修，选了一条远离主干道、相对僻静的路线，朝着碧波潭方向悄然遁去。
一路之上，林凡更加小心谨慎，神识始终维持在极限探查范围，避开所有可能有修士聚集或灵力波动异常的区域。所见所闻，让他心情越发沉重。
许多原本属于青云宗附属势力或友好宗门的小型坊市、村落，要么人去楼空，要么明显有战斗破坏的痕迹，残留的灵力波动中，魔道气息越来越浓。天空中，不时能看到三五成群、神色匆匆、或驾驭魔云、或气息阴冷的修士飞过，方向多是指向青云宗腹地。甚至有一次，他远远感应到两股元婴级别的强横气息在半空中短暂对峙、交手，灵力碰撞的余波震得下方山林瑟瑟发抖，随后一方败退，胜者嚣张的魔笑响彻天际。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整个南荒西部，已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魔道势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清剿、压缩青云宗的势力范围和外部触角。
三日后，林凡抵达碧波潭外围。
碧波潭并非真的水潭，而是一处位于群山环抱中的巨大湖泊，湖水清澈，终年不冻，湖心有一座大岛，岛上便是那鱼龙混杂的坊市。因地处几方势力交界，又连通数条隐秘商路，此地汇聚了南荒三教九流的修士，消息灵通，但也混乱不堪。
林凡在距离碧波潭百里外的一处密林中落下遁光，再次仔细检查自身伪装，确认无误后，才混在一队前往坊市售卖妖兽材料的散修队伍中，低调地进入了碧波潭坊市。
坊市内果然热闹非凡，街道比落霞山的简陋坊市宽阔十倍不止，两侧店铺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修士往来如织，服饰各异，修为从炼气到金丹不等，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两股隐晦的元婴气息掠过。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丹药、符箓、妖兽材料、乃至血腥与阴谋混杂的复杂气息。
林凡按照玉符信息提示，来到坊市东区一条相对安静的后街，找到一家门面不大、招牌上写着“古器轩”的店铺。店铺专营一些真假难辨的“古法器”和残缺符箓，生意冷清，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眯着眼睛打瞌睡的干瘦老头，修为在筑基后期。
林凡走进店铺，掌柜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道：“客官随便看，本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林凡也不多言，走到柜台前，取出一块温润洁白、被整齐切割成半圆形的玉佩，放在柜台上。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正是半块“暖阳玉”。
掌柜眯着的眼睛倏然睁开一条缝，精光一闪而逝。他慢吞吞地拿起玉佩，在手中摩挲片刻，又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另外半块暖阳玉，两相对接，严丝合缝，合成一块完整的圆形玉佩，中心隐隐浮现出一个极淡的青云标记。
“客官里面请，有好货。” 掌柜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变得精明而警惕，压低声音说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柜台上一枚不起眼的铜铃拨动了一下。
林凡点点头，跟着掌柜穿过店铺后堂，进入一间布有隔音禁制的密室。
密室中已有两人等候。一人身着青云宗内门长老服饰，面容儒雅，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虑，正是丹霞峰首座，林凡的师叔，“清虚子”。另一人则是一身灰布麻衣，做寻常散修打扮，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凝练，修为赫然达到了元婴中期，正是玄胤真人的好友、青云宗客卿长老，“追魂客”燕七。
“林凡师侄！” 清虚子见到林凡，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激动之色，“你可算回来了！师兄他……还有宗门，都快急死了！”
“清虚师叔，燕前辈。” 林凡连忙行礼，看到是两位可信的长辈，心中也是一定，“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安好？宗门如今情况究竟如何？”
清虚子与燕七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凝重之色。燕七挥手又加固了一层隔音禁制，才沉声道：“情况很糟。比传讯中说的，还要糟。”
“自你离开后不久，幽殿便联合血煞、尸魔二宗，开始对我青云宗外围势力进行清扫、渗透。起初还是小打小闹，近一月来，攻势骤然加剧，且有不明身份的高手介入，手段狠辣，行事缜密，不似南荒魔道作风。我宗已有十七处外围据点被拔除或控制，陨落、失踪的筑基、金丹弟子超过百人，甚至有两名元婴初期的客卿长老在外出时遭遇伏击，一死一重伤！”
“更麻烦的是，” 清虚子接口，声音中带着愤懑与忧虑，“宗门内部，也出现了问题！有人暗中与魔道勾结，泄露宗门布防、弟子行踪！霞隐阁之事，恐只是冰山一角。宗主震怒，已命铁刑长老暗中彻查，但收效甚微，那内奸隐藏极深，且似乎地位不低。”
林凡心中剧震。外围损失惨重，内奸潜伏……局面果然已恶化至此！
“师父呢？他传讯中说魔心封印波动异常？” 林凡急问。
“玄胤师兄……” 清虚子叹了口气，“他自你走后，便一直坐镇‘万剑归宗台’，亲自监控魔心封印。那封印……确实出了问题。不知何故，消耗速度远超以往，祖师遗留的剑意正在加速消散。玄胤师兄联合几位太上长老，日夜以自身剑意与真元加固，才勉强维持，但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师兄他……因此损耗极大，又要分心宗门事务，已是心力交瘁。”
林凡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入肉中。内忧外患，魔心不稳，师父承受着何等压力！
“宗主与其他长老有何对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宗主已下令封闭山门，开启护山大阵全部禁制，所有在外弟子召回，收缩防线。同时，已派出多路使者，向交好的天衍宗、神霄派等求援，但……” 燕七冷笑一声，“天衍宗态度暧昧，以‘清剿自家境内魔患’为由，迟迟不肯表态。神霄派倒是派了使者前来，却提出要详查魔心封印情况，并要求我宗开放部分剑冢秘境供其‘参详’，其心难测。其他几家，或远水难救近火，或自身难保，或隔岸观火。”
孤立无援！林凡心中一沉。青云宗虽为南荒正道魁首，但树大招风，如今魔道联合发难，昔日盟友却各怀心思，甚至可能落井下石。
“你们如何得知我会来碧波潭？又怎会在此等候？” 林凡问出关键。
“是玄胤师兄。” 清虚子道，“师兄收到你从北地传回、经由特殊渠道转送的一次性加密传讯符，知你已动身返回，且可能遭遇阻截。他推测常规联络点恐不安全，便启用这处只有我三人知晓的应急联络点，让我与燕七道友在此等候接应。并嘱托，若你平安抵达，立刻随我们返回宗门，但有一样东西，需你确认。”
说着，清虚子从怀中取出一枚被层层禁制封印的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小截枯黑的、仿佛被雷火焚烧过的断木，断口处，隐约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却让林凡感到莫名熟悉的……阴冷死寂气息，与黑风岭伏击者、霞隐阁的残留气息，同出一源，但又更加精纯、古老！
“这是？” 林凡瞳孔微缩。
“这是在一次清剿魔道潜伏者时，从一名被当场格杀的魔修身上搜出的。” 燕七声音冰冷，“经宗主与几位太上长老辨认，此物并非南荒所有，其上残留的炼制手法与灵力特性，疑似……中土‘幽冥教’的‘养魂木’碎片！而且，是品阶极高的那种！”
幽冥教！中土魔道巨擘之一！其势力与底蕴，远非南荒魔道可比！若真是他们暗中插手南荒之事，与幽殿勾结……
林凡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魔道此次攻势如此凌厉、组织严密，难怪连天衍宗都态度暧昧！若背后真有中土魔道巨擘的影子，那青云宗面临的，就不仅仅是南荒内部的宗门之争，而是一场可能波及更广、更加凶险的滔天巨浪！
“师父的意思是？” 林凡看向清虚子。
清虚子神色无比凝重：“师兄让你辨认此物气息，并嘱咐：若确认与北地遭遇或你感知到的异常有关，那么……此次劫难，恐远超预计。你回宗之后，需立刻前往‘万剑归宗台’见他，有要事相商。另外……”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师兄还说，宗内……或许有更高层的人，已不可信。万事，需多加小心。”
林凡看着玉盒中那截枯黑的养魂木碎片，感受着其中那缕熟悉的阴冷死寂之气，缓缓点了点头。这气息，与他在玄冰剑域感应到的那“九幽寒髓煞魔”，与黑风岭伏击者的魔功，隐隐有着某种同源的联系！虽然微弱，但那种源自九幽的、污秽灵魂的本质，如出一辙！
中土幽冥教、南荒幽殿、北地剑域魔念、甚至可能更早的黑魇、阴蚀……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源头——九幽！
“我明白了。” 林凡深吸一口气，将玉盒盖上，递还给清虚子，眼中寒光凛冽，“请师叔、燕前辈带路，我们……即刻回宗！”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青云宗是他的家，师父、同门在等待，魔心封印需要他，那隐藏于暗处的九幽黑手，更需要他去面对。
归途艰险，宗门风雨飘摇。但剑已砺就，心亦无惧。
该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