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踏入主厅的瞬间,声波便如潮水般包裹而来。
不是尖锐的旋律,而是一种类似星尘共振的低频嗡鸣,温和却极具穿透力,顺着骨骼蔓延至灵魂深处。
主厅比入口廊道更为空旷,穹顶镶嵌的晶体折射出柔和的银白光芒,照亮了中央那道巨大的身影。
祂的轮廓模糊,仿佛由光与雾凝结而成。
衣摆如流动的银河,从中心向四周铺展,覆盖了大半个大厅的地面。
边缘与剧院的墙壁、穹顶无缝衔接,仿佛整个剧院都是祂躯体的延伸。
银白色的陶瓷手臂纤细却充满力量,交叉叠放在胸前。
头颅微微抬起,面容隐在光晕中,看不见五官,却能从那舒展的姿态里,感受到一种类似歌唱的虔诚与庄严。
周围挤满了前来寻求治愈的人,他们或坐或站,神情各异。
有人泪流满面,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
有人闭目颔首,眉头的褶皱缓缓舒展。
还有人双手交握,脸上露出久违的平和。
那共振的声波像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他们灵魂的褶皱,将痛苦与执念一一消解。
他们沉浸在这神圣的音乐中,眼神逐渐变得澄澈,周身的戾气与疲惫,都在声波的包裹下慢慢消散。
幽影站在人群边缘,藏蓝的竖瞳平静地扫过这些被治愈的人。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心中曾经的痛苦——或许是失去亲友的悲伤,或许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或许是生活困顿的绝望。
这些痛苦真实而鲜活,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被那道巨大身影的声波轻轻一碰,便土崩瓦解。
可他不行。
那声波穿过他的身体,掠过他的骨髓,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也没有缓解半分胸腔里的钝痛。
那些被旁人视作救赎的音乐,在他听来,不过是无意义的共振。
既无法触及他灵魂深处的裂痕,也无法驱散那十年杀戮沉淀下的死寂。
他看着那些人脸上逐渐浮现的平和,心里没有丝毫羡慕,只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原来,并非所有痛苦都能被治愈。
他的痛苦,不是失去,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被遗忘的过往。
是与莱姆相关的、连自己都记不清的碎片,是十年杀戮与寻找后,灵魂深处的枯竭与荒芜。
这些痛苦早已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成了他存在的一部分,不是一首神圣的音乐就能轻易消解的。
周围的人依旧沉浸在治愈的氛围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角落的身影。
他们的喜悦与平和,与幽影身上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幽影的目光重新落回中央那道巨大的身影上。
祂依旧保持着歌唱的姿态,衣摆与剧院融为一体,银白的陶瓷手臂在光晕中泛着冷光。
那道身影神圣而庄严,却无法为他带来任何救赎。
他缓缓收回目光,藏蓝的竖瞳里没有丝毫波动。
却只有那丝淡淡的失望,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激起一丝涟漪后,便迅速归于平静。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幽影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向那道巨大的身影靠近。
他转身的瞬间,脚步忽然顿住。
并非被身后的音乐或人群挽留,而是一股无形的注视落在他身上。
那道盘踞大厅中央的巨大身影,原本微抬的头颅缓缓转向他。
银白陶瓷手臂依旧交叠于胸前,却打破了长久的“歌唱”姿态。
目光穿透光晕,精准锁定了这个即将离场的身影。
周围被治愈的人群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低频嗡鸣中,或垂泪或微笑。
唯有幽影能清晰感受到那道注视的重量。
不带有压迫,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让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在这无声的凝视中快速流逝。
他习惯了行动与决断,而非这般毫无意义的对峙,藏蓝的竖瞳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转身的动作停在半途,指尖微微绷紧。
就在这时,整个大厅骤然亮起。
穹顶的星光挣脱晶体的束缚,重新排列组合,化作一枚枚闪烁的音符。
循着同谐徽标的轮廓流转,仿佛宇宙本身成了巨大的乐谱。
群星之间,银蓝色的能量连接线骤然显现,如同被无形的琴弦串联。
随着那道巨大身影的“呼吸”轻轻震颤,发出比之前更为清晰的共振声。
空间中泛起彩虹色的韵律波纹,层层叠叠,从身影中心向四周扩散。
掠过人群时,他们的笑容愈发平和,而触及幽影时,却只激起他周身气息的一丝凝滞。
最令人震撼的变化,发生在那道身影的头颅。
光晕散去,三张朝向不同方向的面孔缓缓显现,皆由与手臂同源的银白色陶瓷铸就,光滑无纹,却透着不同的神韵。
正面的面孔眉眼平缓,下颌线条规整,是“秩序”的具象。
左侧面孔轮廓错落,眼尾带着细微的弧度,彰显“多元”的包容。
右侧面孔则将前两者的特质融合,线条柔和却坚定,是“统一”的象征。
三张面孔同时注视着幽影,目光各异,却又殊途同归,完美诠释了“千面一体”的本质。
与此同时,身影的躯干也浮现出拼图般的纹路。
无数小块的银白拼图相互咬合,每一块都镌刻着微缩的文明符号或个体剪影,拼凑出祂庞大的身躯。
而未被拼图覆盖的区域,并非血肉,而是与剧院背景融为一体的虚空。
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却又在彩虹波纹的映照下,透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祂的衣摆依旧铺满大厅,与星光、能量线、波纹交织,整个剧院彻底成了祂的延伸,每一处角落都回荡着祂的气息。
幽影静静看着这一切,藏蓝的竖瞳里没有丝毫波澜。
周围的人因这神圣的变化愈发沉浸,而他心中的苦痛依旧如附骨之蛆,没有被任何韵律或光芒消解。
那三张面孔代表的和谐,那拼图象征的包容,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
他的灵魂早已被杀戮与绝望浸透,像一块无法被拼凑的破碎拼图。
既不属于任何秩序,也无法融入多元,更谈不上与世界统一。
耐心彻底耗尽。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道巨大身影的注视与周身的异象,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出口走去。
彩虹波纹掠过他的披风,星光音符在他身边流转,却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那道身影没有阻拦,只是三张面孔依旧注视着他的背影,能量线轻轻震颤,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问询。
星际的冷寂刚将他包裹,一道声音便骤然穿透虚空。
不是单一的回响,而是女音的温婉、男音的沉稳与孩童声的清脆交织而成的合唱。
层层叠叠,像宇宙本身在低语,精准地追着他的脚步响起。
“苦难。”
“巨大的苦难。”
幽影的脚步顿了顿,藏蓝的竖瞳里没有波澜。
却只有一丝罕见的疑惑,像冰面下掠过的细流。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悬浮的剧院上,那道巨大身影的轮廓依旧隐在星光与波纹中,三张陶瓷面孔仿佛仍在注视着他。
“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丝毫起伏。胸腔里的钝痛仍在蔓延。
十年杀戮的烙印、遗忘过往的空落,他从未否认这份沉重,但“苦难”二字,太过沉重,太过矫情。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远谈不上“苦难”,更遑论“巨大”。
合唱声再次响起,孩童的声线尤为清晰,带着纯粹的通透。
“是你的苦难。”
“很多个你的其中一个。”
男音紧随其后,沉稳得不带一丝情绪,却掷地有声。
“正经历着,连我们都难以想象的苦难。”
话音落下,便再无下文。
剧院依旧悬浮在星际中,星光音符、能量连接线与彩虹波纹都未曾异动。
那道巨大的身影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无关紧要的告知,便重新归于沉寂。
幽影静静地看了剧院片刻,藏蓝的竖瞳里的疑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漠然。
很多个自己?难以想象的苦难?
在他听来,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的痛苦他自己清楚,是执念散去后的空落,是记忆缺失的钝痛,是杀戮沉淀的麻木。
但与“多个自己”“巨大苦难”毫无关系。
他不再停留,也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再看剧院一眼,转身便重新迈开脚步,朝着星际深处走去。
步伐依旧平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的合唱声只是星际间的杂音,是他沿途遇到的无数无意义事物之一。
治愈或许存在,救赎或许也有,但从来不属于他。
那些所谓的“苦难”与“多个自己”,不过是旁人强加的定义,是无关紧要的胡言乱语。
宇宙依旧浩瀚,他依旧是无家可归的过客,被疼痛与过往纠缠,却始终循着自己的轨迹前行。
至于那些未曾证实的低语,早已被他抛在身后,连同那座悬浮的剧院,一同淹没在无尽的星际冷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