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广场。
此刻已是人头攒动,人群中央空出一片场地,两名身年轻学子正相对而立。
一人身形挺拔,面容带着几分疏狂之气,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正是众人口中的墨韵斋张狂人张弛。
另一人则显得瘦削精干,头戴一方儒巾,正是玲珑棋苑的李算盘——李弈。
两人之间悬浮着一幅卷轴虚影。
张弛率先发难,他手指猛地划向虚影某一处,目光盯着李弈:“李算盘!你且看此处‘星陨如雨,龙蛇起陆’!此八字,气象何等恢弘!”
“星陨如雨,分明是上古天变之象,暗合史籍中记载的王朝倾覆之兆!龙蛇起陆,更是喻指天下动荡,英雄并起,真龙显世!”
“这分明是上天示警,关乎王道兴衰、气运流转之大事!你那套将其解释为何处地脉寻常变动、引得些许灵兽迁徙的说法,简直是管中窥豹,荒谬至极!”
李弈闻言,双手在身前虚划,竟凭空演化出一幅地脉图谱,与那古卷相互映照。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张狂人!你才是被故纸堆蒙蔽了双眼!‘星陨’为何不能是喻指天外星核坠落此界?‘龙蛇’为何不能是形容地脉灵气受此冲击,如龙蛇翻腾,勃然喷发?”
“你只知生搬硬套《王制篇》、《天官书》那些陈腐教条,却不知结合此地具体情境!”
“《地元志异》卷三明确记载,上古曾有‘星精落于东麓,地脉如龙醒,三月不息’之异事,与此处描述何其相似!你那强行附会王朝气运的解法,才是真正的穿凿附会,毫无根基可言!”
“胡说!”张弛气得脸色涨红,“我引经据典,皆有出处!岂是你一句‘陈腐教条’便可否定?王道关乎众生,天象预警,岂能忽视?”
“迂腐!”李弈寸步不让,“天地运行,自有其恒常之理与偶然之变,岂能事事皆归咎于人间帝王将相?你那是典型的以人测天,失了格物之本心!”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围观的学子们看得如痴如醉,议论纷纷,各自站队:
“张师兄所言极是!天垂象,见吉凶,关乎社稷民生,岂能等闲视之?”
“李师兄从地气灵机入手,根基扎实,更符合格物真义!”
“妙啊!两人对经典的理解与运用,都已登堂入室,这般道理交锋,实在精彩!”
“我看未必分得出高下,各有其理,难啊……”
云墨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低声对净明道:“这等文争,当真是别开生面啊。”
净明尊者手持念珠,含笑点头回道:“阿弥陀佛。这便是儒修一脉特有的风骨。于他们而言,自身所秉持的‘道’与‘理’,便是修行的根基。道理之辩,于他们,尤胜刀兵之争。”
杨奕玄静静地看了片刻,并未去评判孰对孰错,只是淡淡开口:
“天象如何,地脉又如何?典籍是死的,道理是活的。诸天万道,何来绝对之是非对错?星辰陨落可视为天谴,亦可视为机缘;龙蛇起陆可喻指动荡,亦可象征新生。解读本身,并无高下。”
他目光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关键在于,你所持之‘理’,能否触及对方认知的盲区,能否化解对方的执见。说服,并非强压,而是引导其看见更广阔的天地。”
“若只固守一隅,执着于己见为唯一真理,那便落了下乘,与这卷轴之上被尘埃遮掩的文字,又有何异?”
他这番话,虽未直接评价张、李二人谁对谁错,却让附近听到的几位学子陷入了沉思。
这也让他们下意识认为杨奕玄是院内的某个师兄。
“这位师兄……此言大有深意啊!” 一个离得近的蓝衫学子忍不住脱口而出,惊异地看向杨奕玄。
“跳出是非之外,俯瞰争论本身,师兄眼界非同一般啊!”他身旁的同伴也连连点头,目光在杨奕玄身上打量。
“是啊,执着于对错,似乎反而偏离了探寻古籍真意的初衷。”另一人喃喃道。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杨奕玄的面生,好奇地问道:“这位师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阁下是我书院哪一斋的高足?”
杨奕玄淡然回应:“一介游人,听闻此地百家争鸣,特来观瞻罢了。”
众人见他气度超然,身旁又有净明相伴,虽心中好奇更甚,却也不好再追问。
最终张驰和李奕互相瞪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却也察觉到,再这般各执一词争论下去,恐怕也难以真正说服对方。
张弛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弈拱了拱手,语气硬邦邦:“哼!李算盘,今日算你侥幸!待我回去再细查典籍,定能找到更确凿的论据!”
李弈冷静回应:“随时奉陪。”
这场文争,最终以双方约定改日再论而暂告段落。
净明看着散去的人群,对杨奕玄笑道:“尊上,这书院之地,果然处处是道理啊。连看个热闹,都别有一番启迪。”
杨奕玄目光平静,未置可否:“此地,尚可。”
……
中州西陲。
禁地万古寂灭墟附近。
空间波动,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被强行挤了出来。衣衫褴褛,面容看上去颇为年轻。
他深深吸了一口外界的清新空气,脸上露出一丝恍惚,随即化为狂喜,发出宣泄的咆哮:
“老子——终于出来了——!!!”
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传开,还带着点哭腔。
良久,他才爬起身,定了定神,快步离开此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猎户,开口声音沙哑:“这位大哥,打扰了,请问现在是什么年月?”
那猎户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这副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模样,觉得甚是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庆元历五万七千三百四十二年,秋八月啊。”
“三百四十二年……秋八月?”那身影喃喃重复了一遍,眼中露出错愕,“三载……外界才过了三载?!我在那鬼地方,挣扎求生,明明感觉已过了三百寒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猎户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毛,嘟囔了一句“怪人”,便摇摇头,扛着猎物快步离开了,不再理会他。
只留下那道身影独自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