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
北冥道域。
杨奕玄独自一人,青衫依旧,不染尘埃。
早在三个月前,抵达仙界,净明便与他辞行,言明需先行返回西天道域。杨奕玄自无不可,于是便剩他一人,在这北冥道域游历。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山峦之间,脚步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山门前。
之所以说破败,是因为那山门石柱已然倾颓大半,石阶碎裂,杂草丛生。一块牌匾斜挂在山门上,上面依稀可辨三个字玄天宗。
此刻,在这破落宗门祠堂内,香火稀疏,偌大的空间内除了供奉着几个灵位,啥也没有。
一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跪在蒲团上,对着最上方一个明显是新立不久的灵位,发出悲声:
“师尊啊!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狠心撒手走了啊!留下我跟师妹这两个没出息的徒弟,这可怎么活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瞄身旁神情低落的少女,见她眼圈泛红,连忙又低下头,声音更加凄切。
“您睁开眼看看呐,这偌大的玄天宗,曾经何等辉煌,如今就剩我们两根独苗了哇!宗门复兴的重任,弟子……弟子这小身板实在是扛不动啊!压力如山崩海啸啊!”
“您走的是潇洒,可是宗门还欠着外面一屁股仙晶外债没还呐!弟子思前想后,夜不能寐,为了不让玄天宗最后的香火也饿死在这山上,只好……只好忍痛带着师妹暂且下山,另谋生路了!师尊您在天有灵,可千万要理解弟子的苦衷,别怪罪啊!”
他这番举动,看似悲痛欲绝,实则眼神灵动,哪有半分真哭的样子。
身旁那被称为师妹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容颜清丽,此刻却是真的眼圈微红,带着哽咽道:“师兄,我们……我们真的要舍弃宗门离开吗?师尊生前再三嘱托,要我们守住这最后基业,以待天时,光大宗门的。”
那男子立刻收了哭声,转过身,拍了拍师妹的肩膀:“师妹啊,你这想法就太死板了!宗门是死的,山门是石头做的,可人是活的!只要我们还活着,玄天宗的道统就没断!我们在哪儿,哪儿就是玄天宗!懂不?”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沉闷的气氛,嘿嘿一笑:“再说了,你瞅瞅咱这宗门里,还有啥值钱玩意儿值得贼惦记?耗子进来溜达一圈都得含着眼泪给我们留下几粒米,穷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安全系数绝对是顶尖的!”
少女,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迟疑道:“可是师尊的遗愿……”
“哎呀,遗愿是目标,过程可以灵活变通嘛!”男子打断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们这叫隐于市井,伺机而动!你想想,咱宗门当年鼎盛时,威风是威风,可结下的梁子也不少啊!”
“虽然现在没落了,但保不齐还有哪个心眼小的家伙惦记着斩草除根呢!我们先找个地方猫起来,默默发育,等师兄我哪天神功大成,或者你突然觉醒个啥万古无一的绝世体质,到时候咱再王者归来,光复宗门,完成师尊遗愿,那才叫真正的扬眉吐气!现在死守着这空山头,等着喝西北风,或者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仇家堵门吗?”
师妹听着他这一番连哄带骗的话有些懵懂,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问:“那……师兄,我们该去哪里呀?”
男子站起身来,潇洒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两手一摊:“说实话,师兄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江湖之大,还能饿死咱们两个大活人?反正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再待下去,咱俩真得去后山跟野兔抢草根吃了!”
他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师妹的头发,然后拉起她的手,故作豪迈:“走吧,师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总有咱师兄妹的出头之日!”
两人其实也没什么行囊可收拾。当他们走到山门口时,正好看到了静立在门外的杨奕玄。
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应付债主的笑容,抢先开口道:“哎呀!这位……呃,道友?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们玄天宗真的啥也没有啦!底裤都快当掉了!”
“你们这些催债的,前前后后都来光顾过几轮了?连地皮都快被你们刮下去三层!我们这破宗门真的一滴油水都榨不出来了啊!高抬贵手,行行好,放过我们这对苦命的师兄妹吧!”
杨奕玄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一旁的师妹悄悄拉了拉男子的衣袖,低声道:“师兄,他……他好像不是来追债的那些人。你看,他看起来也不凶,没带家伙。”
男子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杨奕玄,见他气度不凡,毫无戾气,确实不像那些讨债修士。
“嗯?不是追债的?”男子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瞬间如同春风解冻,换了一副热情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哦——!哈哈哈!我明白了!瞧我这眼神!”
他一个箭步上前,脸上笑开了花,伸手就想熟络地攀住杨奕玄的肩膀,以示亲近:“阁下真是好眼光啊!慧眼如炬,洞若观火!是不是看出我玄天宗底蕴非凡,道统传奇,特意前来拜师学艺,共谋大业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杨奕玄在他靠近的时候,身形一晃,恰好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同时开口:“路过于此,并非为加入宗门。”
男子扑了个空,听到杨奕玄的话,脸上笑容僵了零点一瞬,但立刻恢复自然,顺势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路过?哎呀,相逢即是有缘!道友既然能路过我们玄天宗,那就是天大的缘分啊!”
又开始滔滔不绝地推销:“阁下莫不是看到我玄天宗如今门庭略显冷清,就以为我们不行了?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他清了清嗓子,手臂一挥,指向那破败的山门:“遥想宗门当年,我问天老祖在世之时,那可是横推北冥无敌手,拳打南山敬老院……咳咳,总之是威震八方的存在!我们玄天宗,更是稳坐这北冥道域头把交椅,万宗来朝,风光无两!”
“只可惜啊,天道无常,老祖他老人家后来不知所踪,宗门前辈们又相继……唉,总之,虎落平阳,宗门就慢慢没落下来了,还被不少昔日眼红的仇家联手打压,落井下石。”
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我看好你”的表情,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烂船还有三斤钉,破鼓也有万人捶……呃,不对,是底蕴犹存,宗门是暂时没落了,但传承的火种可没熄灭!”
“虽然……嗯,历经风波,可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一丢丢的不完整,但相信我,剩下的部分,那也都是精华中的精华,足以让你在同辈之中脱颖而出,傲视群伦!”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友若是此时加入我玄天宗,那就是雪中送炭!是我玄天宗重建的第三位元老!地位尊崇,仅次于我和师妹!等咱们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必将宗门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到时候,您就是开宗立派的大功臣,名垂青史啊!”
一旁的师妹听着师兄越吹越没边,连名垂青史都出来了,忍不住小声嘀咕,诚实拆台道:“可是师兄……咱们的宗门传承《玄天宝箓》,上卷不是百年前就被冥煞宗抢走了吗?中卷也残缺了大半,只有下卷还算相对完整,这怎么能算傲视同辈啊。”
男子脸上的笑容凝固,有些气急败坏地瞪了师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的小祖宗啊,你师兄我好不容易逮着个看起来气质不凡、说不定能忽悠住的潜在冤大……啊不,是未来栋梁,你这不是关键时刻捅我腰子吗!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干咳两声,强行圆场,脸不红心不跳:“咳咳!师妹你年纪小,不懂!这叫……这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错!即便是部分传承,那也是当年北冥第一的传承!其精妙之处,绝非那些阿猫阿狗的小门小派可比!道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加入我们,共创美好明天吧!”
他热情地盯着杨奕玄,目光满是期待。
就在这李天河唾沫横飞,试图将画大饼艺术发挥到极致之时,山道下方,突然传来了几声粗暴的呼喝声。
“李天河!南宫芷!两个小崽子给老子滚出来!约定的最后期限到了,欠我们黑风寨的仙晶,今天要是再还不出来,就别怪我们……”
人未至,声先到。
三名穿着统一黑色服饰,修为约在化神后期的修士,出现在了山道拐角处,为首的壮汉,不善地盯住了山门前的三人。
那名为李天河的男子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哀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想忽悠……哦不,邀请一位道友,真讨债的鬼就又上门了!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啊!”
而杨奕玄,依旧静立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