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灯光很亮，音乐声和人声混在一起。黄嫣的手指还勾着叶哲的，但一走进来就松开了。王锐举着香槟从人群里挤过来，差点撞到黄嫣。酒液晃出来，溅了几滴在她裙子上。 叶哲侧身挡了一下。王锐站稳后笑起来，拍叶哲的肩膀。“躲这儿说悄悄话？林老师找你们半天了。” 黄嫣低头擦裙子上的酒渍。叶哲注意到她耳根还红着，刚才在天台说的话好像还悬在两人之间。王锐又要递酒，叶哲伸手接了，却没喝。 “毕业十年了，你俩还是复读班那对黄金搭档。”王锐自己喝了一口，“刚才玩游戏你们不在，黄嫣的惩罚酒我代喝了。” 黄嫣抬起头。“什么游戏？” “猜当年谁给谁传过纸条。”王锐眨眼，“有人爆料叶哲给你写过诗。” 叶哲握紧酒杯。他确实写过，但夹在书里没给出去。黄嫣转头看他，眼神里有疑问，但没问出口。 林老师端着蛋糕走过来。奶油上的草莓摆成心形，底下是翻糖做的校徽蒲公英。“躲清净？”他笑着切开蛋糕，“叶哲以前就这样，热闹场合总找不到人。” 黄嫣接过蛋糕碟子。她指尖有刚才叶哲写的号码，墨水有点晕开了。林老师看看她又看看叶哲，突然从口袋拿出个信封。“整理旧试卷翻到的。黄嫣，你当年落在我办公室的。” 信封很旧，角上都磨白了。黄嫣没接，手抖了一下。叶哲认出那是他们复读时通用的那种牛皮纸信封。 音乐换成了慢歌，有人开始跳舞。王锐被拉去当裁判，林老师也被学生围住。叶哲和黄嫣站在餐桌边，中间隔着那个信封。 “不看看？”叶哲问。 黄嫣把信封塞进手包。“回去再说。”她叉起蛋糕上的草莓，又放下。“其实不是诗，对吧？” 叶哲知道她问的是王锐说的纸条。他摇头。“是地理笔记。你总分不清寒流和暖流。” 黄嫣笑了一下。“后来分清了。去珠海工作时总看天气预报。” 两人同时沉默。珠海这两个字总让他们想起没坐成的那班船。叶哲想起钱包里的旧船票，黄嫣说她在码头等过。 人群突然安静了些。叶哲转头，看见落地窗前站着个人。罗薇穿着香槟色长裙，正对着手机微笑。屏幕光映亮她的脸，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 黄嫣也看见了。她放下蛋糕碟，餐具磕在玻璃上轻响。叶哲本能地往她这边靠近半步。 罗薇收起手机走过来。她先对黄嫣点头，然后看叶哲。“好久不见。”她香水味很淡，像青草气息。 叶哲点头。黄嫣伸手拿饮料，胳膊碰到叶哲的。她轻轻地挨着他，没挪开。 “我刚回国。”罗薇晃了下手机，“女儿吵着要听摇篮曲，只好视频哄她。” 叶哲看见她屏幕还没暗，屏保是张全家福。罗薇抱着个小女孩，旁边站着戴眼镜的男人。照片背景像是国外公园。 黄嫣吸了口气，声音很轻。“你女儿很像你。” 罗薇微笑。“大家都这么说。”她看向叶哲，“听说你在广州开公司？真想不到。” 叶哲感觉黄嫣的手擦过他手背。她指尖沾了点奶油，正要拿纸巾擦。他递过去自己的手帕。 罗薇看着这个动作，笑容淡了点。“你们还在一起？”她问得直接，像十年前一样。 黄嫣擦手的动作停住。叶哲开口：“我们……” 王锐突然冲过来插话。“合影了合影了！就等你们三个！”他拉着罗薇胳膊，“当年升旗手组合，记得吗？” 罗薇是升旗手，叶哲是护旗手。每周一早晨他们一起走过操场，黄嫣总是在队伍里看着。叶哲现在才想起来。 合影时摄影师让复读班的站一起。黄嫣站在叶哲左边，罗薇在右边。闪光灯亮起时叶哲往左偏了偏。 罗薇看见了这个动作。她拍完照就借口打电话走开了。黄嫣低头看手心，那个墨水号码已经糊了。 “擦掉吧。”叶哲说，“反正你记住了。” 黄嫣握起手心。“万一记错呢？” 叶哲拿出手机。他屏保是张蒲公英照片，根须上还沾着土。黄嫣认出是当年教室那盆。 “现在打试试。”他调出拨号界面，“错一个数我就……” 林老师过来打断他。“黄嫣，那信封你还没看？”他推推眼镜，“当年你落下的可不是普通东西。” 黄嫣从手包拿出信封。封口还粘着，但摸起来里面不像纸。她犹豫着要不要拆。 叶哲看见信封角落有个墨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高考前那天黄嫣来找过他，往他笔袋塞了个信封。他以为是加油纸条，看完才发现是空白的。 “现在拆吧。”林老师说，“有些东西过期就没意义了。” 黄嫣撕开信封。倒出来的不是信纸，是朵压干的蒲公英。花絮还连着梗，但一碰就碎。 叶哲呼吸停了一瞬。他认得这朵花。复读最后一天，黄嫣桌面的蒲公英不见了。他以为是值日生丢了，原来她收起来了。 黄嫣用指尖碰碎的花絮。白色绒毛飘起来，落在她裙子上。她看着叶哲。“那天我想给你的。但你急着去送罗薇。” 叶哲记起来了。高考结束那天罗薇要去机场，他来拿行李。黄嫣在教室门口等他，手里拿着这个信封。他说回头再说，但后来忘了。 王锐在舞台边喊他们玩游戏。音乐声又大起来，有人开始唱校歌。黄嫣把空信封揉成一团，蒲公英碎屑粘在她指尖。 叶哲接过那团纸。他展开抹平，看见背面有字。很淡的铅笔迹，写着“明天之后”。 黄嫣凑近看。“我写的？”她皱眉，“不记得了。” 叶哲却明白。那是他们约好考完要说的话。但他去了机场送罗薇，回来时黄嫣已经走了。 罗薇突然又出现。她拿着两杯酒，递一杯给叶哲。“敬过去？”她笑得大方，像早不在意往事。 叶政没接。他手里还捏着那个信封。黄嫣接过酒杯放在桌上。“他开车。” 罗薇挑眉。“你还是这样，总替他想着。”她喝完自己那杯，“我先生女儿还在酒店等我，先走了。”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叶哲的裤脚。香水味散开后，又是黄嫣身上的柑橘气息。 林老师过来送罗薇。王锐开始号召大家敬酒，音响吱呀响。叶哲在嘈杂中靠近黄嫣。“不是明天之后。”他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是现在。” 黄嫣抬眼看他。她睫毛很密，灯光下像鸦羽。“现在什么？” 叶哲握住她手腕。他指尖碰到那个糊掉的号码，墨水沾在他皮肤上。“现在打给我。”他拿出手机拨号，“看你记没记错。” 黄嫣的手包震动起来。她拿出手机，屏幕亮着未知号码。挂断后，她低头存号码。打字时手指有点抖。 存完她展示给叶哲看。联系人姓名是“种花的”。叶政心脏猛地一跳。复读时她总这样叫他，因为他老摆弄那盆蒲公英。 王锐突然挤过来搂他们肩膀。“爆料时间！刚才有人说看见你俩在天台……”他故意拉长声音，“是不是旧情复燃？” 周围同学都笑起来。黄嫣耳根红了，但没否认。叶哲看着她侧脸，突然发现她唇彩掉了一点，露出原本的唇色。 他抽走她手里的酒杯喝了。酒精烧过喉咙，让他勇气多了点。“是又怎样？” 起哄声更大。黄嫣掐他胳膊，但眼里有笑。林老师远远点头，像早就知道。 聚会散场时人群往外涌。黄嫣和叶哲落在最后。她高跟鞋踩到地毯接缝，晃了一下。叶哲扶住她胳膊。 “号码没存错。”她小声说，“我核对过三遍。” 叶政摸到手机。他并不还是那朵蒲公英。“明天去看花？”他问得突兀，“公司阳台种了很多。” 黄嫣点头。她手包打开着，露出那个旧信封。叶哲看见她重新压平了它，折好收着。 门外下雨了。出租车排着队接人。罗薇和她丈夫共撑一把伞，小女孩趴在父亲肩上睡着了。黄嫣望着他们，忽然吸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你今天会来。”她转向叶哲，“王锐说的。他说你问了好几次我来不来。” 叶政没否认。他右手在口袋里，握着车钥匙。“我去了三次便利店。”他说的是同学会举办地点的便利店，“怕走错路。” 黄嫣微笑。“我也来了三次。”她指着马路对面，“每次坐在那家咖啡馆看你停车。” 雨幕里有出租车灯晃过。叶哲看见她眼睛里也有光点晃动。他抬手叫车，但黄嫣按住他胳膊。 “你刚才说公司种了花。”她语气随意，“有蒲公英吗？” 叶政拉开车门让她先上。雨声里他回答：“有很多。都来自十年前那盆。” 出租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黄嫣从手包拿出那个信封，展开抚平。背面铅笔字迹在车灯下清晰起来。 “明天之后。”她念出来，然后笑了，“其实我写的是‘明天见’。” 叶哲看着窗外流逝的灯火。雨刷器规律摆动，像倒数秒针。他伸手碰碰她护着信封的手。 “明天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