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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

若叶隆文背靠着集装箱生锈的铁皮,冷笑一声。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和平”牌香烟,在粗糙的指间来回转动,以此缓解尼古丁的戒断反应。

“横须贺那边的雷达今晚会‘例行检修’半小时,这是我在防卫省的老同学给的准确情报。至于响町那边……那是弦卷家在清理自家的垃圾,米国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跟我们这艘破渔船没关系。只要你们动作够快,天亮前就能出公海,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

领头的男人是一个皮肤黝黑、颧骨高耸的北棒汉子。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夹克,眼神像是在冰水里浸过的刀子。他身后,几个同样瘦削却精悍的船员正沉默地搬运着箱子,那是伪装成“冷冻海鲜”的高精密机床零件和电子元件。

“那你在这里还放什么屁?”

领头男人并没有因为若叶隆文的保证而放松警惕,他的手始终揣在怀里,那里鼓囊囊的,显然是一把上了膛的托卡列夫手枪,“既然安全,为什么还不发船?”

“急什么,还有一批货。”

若叶隆文慢吞吞地把烟夹在耳朵上,墨镜后的眼睛扫视着通往市区的道路。

虽然如此,他的语气里还是透着焦躁,“那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阿西吧,你在说啥?”

“只有把那东西带回去,将军才会真正高兴。”

“虽然你是在日的总指挥,但是就这么拖着全船人的性命?”领头男人皱起眉头,语气森然,“而且这条线的保密等级是最高的,除了你和我,不应该有第三方……”

话音未落,一阵奇异的破风声打破了码头的死寂。

“呼——”

没有脚步声,没有引擎声,只有重物坠地的闷响。

“咚!咚!”

两个巨大的、白色的纺锤形物体从集装箱顶部被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两人面前的水泥地上。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巨型昆虫的茧,表面盖着层坚韧粘稠的白色丝状物,隐约能看出里面包裹着人形的轮廓,还在微微蠕动。

“什么人?!”

领头男人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拔枪。

然而,他的手刚触碰到枪柄,无形却犹如实质的恐怖压力笼罩了全身。那是生物本能的战栗,基因尖叫仿佛被天敌锁定的猎物,肌肉僵硬,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若叶隆文也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背后的衬衫。

在堆叠的集装箱顶端,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月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手套破旧,最离谱的是,他的头上套着一个油腻腻的、印着上校头像的肯德基纸袋。

纸袋上并没有挖出观察孔,在海风中哗啦作响,显得既滑稽又惊悚。

“拿去吧。”

那个套着纸袋的男人开口了,声音经过内力伪装,听起来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刺耳且沙哑。

“配合着之前的资料,这是给你们那位喜欢玩二踢脚的将军送的‘大礼’。哦对了,别整死了,这可是两个金贵的肉票。”

若叶隆文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声音干涩:“这是……活人?”

“呵呵。”

纸袋男轻笑一声,从集装箱上一跃而下。

几米的高度对他来说仿佛不存在,落地无声。他闲庭信步地走到那两个“白茧”旁,那是被三角初华用特制蛛丝死死缠住的若公子和弦卷英治。

他仅凭感知就准确地踢了踢其中一个茧的“头部”位置,用一种还不太熟练、带着浓重口音的韩语说道:

“既然用着丰川家的走私线,自然得帮着丰川家做点事情。是吧,隆文君?”

听到“丰川家”三个字,若叶隆文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默不作声,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荒诞的装扮下分析出对方的身份。

丰川清告没有理会他的沉默,随手甩过去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像飞镖一样旋转着,精准地插入若叶隆文脚边的木箱缝隙中,入木三分。

“这是一笔交易。”

纸袋下的声音变得冷酷,“这个信封里是这俩货的身份证明和口供。把它交给保卫处上面的人,就说这是日本财阀和某大国高干子弟在小日子胡作非为、甚至密谋对伟大的(过审删减)不利的证据。相信被制裁成穷光蛋的光之国,很需要这两个‘人质’来在国际上搞点声势,换点援助和接触限制。”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不过我觉得,以你的级别,还没有权限看里面的内容。呜……赶快出发吧,我看你们船底吃水线的位置不对,应该埋了不少炸药吧?要是被米军发现了,你们自己也会沉船,对吗?”

领头男人脸色惨白,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若叶隆文,眼神中充满了询问:这怪物到底是谁?

若叶隆文深吸一口气,对着领头男人点了点头。

领头男人咬了咬牙,一挥手,示意手下将那两个还在蠕动的“白茧”抬上船。

“我只保证这玩意儿活着到清津港。”男人经过丰川清告身边时,低声哼哼道,声音里带着畏惧,“至于怎么用,那是上面的意思。但我会向上面汇报这件事,你最好祈祷你给的东西有价值。”

“不送。”

丰川清告负手而立,纸袋上的上校头像在夜色中露出诡异的微笑。

几分钟后,渔船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码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海雾之中。

码头上只剩下两个人。

若叶隆文转过身,手中的格洛克手枪稳稳地指着那个套着纸袋的男人。

“你是谁?”

若叶隆文的声音不再是电视上那个滑稽的搞笑艺人,而是透着老牌特工的阴冷,“前几天潜入我家,在我保险柜抽屉里放那个资料的……也是你吧?”

“隆文君,把枪放下吧。”

丰川清告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这东西对我没用。七步之外,我的枪比你快;七步之内……我的拳头又准又快。这次多谢你帮忙运垃圾了。”

“你很熟悉我?熟悉我的每一条暗线?”若叶隆文眯起眼睛,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不敢按下。

对方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和危险。

丰川清告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摆摆手准备离开。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若叶隆文忽然开口,试探性地吐出一个名字:

“丰川……清告?”

那个高大的背影明显顿了顿。

“有点意思。”

纸袋下传来一声轻笑,“把我说成是那个已经疯了的财阀赘婿?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不,就是你。”

若叶隆文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语气越来越笃定,大脑中的线索迅速串联,“对丰川家的线路了如指掌,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还有这种深不可测的实力……除了那个传闻中失踪的‘疯子’,我想不出第二个人。看来,老爷子还真是把你当成了继承人,连这条只有家主才知道的‘北线’都告诉了你。”

丰川清告慢慢转过身,虽然隔着纸袋,但若叶隆文能感觉到,对方那双眼睛正在审视自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丰川清告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音色,不再伪装。

“而且,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们就得换个方式聊聊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若叶隆文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阵狂风扑面而来。

“不要抵抗,呵呵。”

这是他在地面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秒,若叶隆文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失重感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当他再次脚踏实地时,已经站在了码头旁那座高达五十米的龙门吊塔顶。

寒风呼啸,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远处横须贺基地的点点灯火。

丰川清告摘下头上的肯德基纸袋,随手扔进风里。他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而冷峻。

“来吧,岳父大人的‘信鸽’,嗯,直接叫岳父大人也不太好.......”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若叶隆文,微笑着说道。

“我们来谈谈……”

1月1日。

新年的钟声并未给响町带来任何喜庆,寒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和垃圾焚烧后的焦糊味,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梭,发出类似饿鬼哭嚎的声音。天空阴沉得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洗笔水,灰白色的雪花夹杂着雨点,还没落地就变成了肮脏的泥浆。

日米联合搜查本部设在响町外围的一座废弃小学里。

这里灯火通明,数台大功率发电机轰鸣作响,给这里提供了与几十米外漆黑贫民窟截然不同的能源保障。

“情报分析出来了?”

cIA驻日主管吉姆坐在临时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只ZIppo打火机,火苗在他指尖跳跃,他现在也有点理解为啥老上司米勒天天都想骂街的心情了。

“是的,长官。”

一名情报分析员将几张模糊的照片投射到大屏幕上。照片是在极暗的环境下拍摄的,噪点很多,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红蓝相间的身影在高楼间飞荡,手里似乎还提着两个类似人形的包裹。

“技术部门通过步态分析和体态特征比对,虽然无法完全确认,但这个‘蜘蛛侠’的身形数据,与之前我们在RING中观测到的‘晓山绘名’关联人物——代号‘S-01’的目标高度重合。”

“又是那个该死的女人……”

吉姆狠狠地合上打火机盖子,“啪”的一声脆响,“华国方面什么反应?”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分析员皱起眉头,“外交部刚才发来照会,华国驻日总商会对昨晚发生在银座的高级会所失踪案表示‘极度震惊’,并声称他们对此毫不知情。作为交换,他们甚至主动提出,愿意配合我们对唐人街进行一次‘联合卫生与消防排查’。”

“不知情?哼,鬼才信。”

吉姆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那片被铁丝网和装甲车包围的响町,“他们这是在弃车保帅。看来那个所谓的‘晓山绘名’,或者说她背后的那个人,这次是真的踩到了红线,连自己人都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

“那两个失踪的‘二世祖’呢?有线索吗?”

“弦卷家的二房少爷……还有那位若公子,目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分析员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据我们在极道内部的线人汇报,昨晚有人看到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走私船离开了大黑码头,方向是……棒子半岛。”

吉姆的脸色变得铁青。

“damn!该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台上,震落了几片灰尘,“继续封锁响町!让美军宪兵队和自卫队第一空降团给我把那片老鼠窝翻个底朝天!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还有……那些搞乐队的小女孩,也都给我盯紧了,她们肯定知道点什么。”

……

与此同时,响町深处。

因为全面封锁,这里已经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水电被切断,信号被屏蔽,只有几辆警视厅的宣传车在街上缓缓驶过,大喇叭里循环播放着“请居民配合调查,如有线索立刻上报”的机械女声。

原本应该是热闹的新年第一天,街上却空无一人。寒风卷着废报纸和塑料袋在地上打转,偶尔有几只野狗在垃圾堆里刨食,发出低沉的呜咽。

但在响町教会的地下礼拜堂里,却有着另一番光景。

几根蜡烛在祭坛上摇曳,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几百名因为封锁而无法回家、或者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和老人,正挤在这里取暖。陈旧的霉味和淡淡的汗味呛人,但出奇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方那个简陋的木制舞台上。

那里,myGo!!!!!刚刚进行完一场特殊的、没有扩音设备的“不插电”演出。

“嗯嗯……今天怎么还是这么倒霉啊。”

千早爱音抱着木吉他,缩在舞台边的一个旧木箱上,一边给冻僵的手指哈气,一边小声抱怨。她身上那件本来挺时髦的羽绒服现在沾满了灰尘,看起来像是从旧衣回收箱里捡来的。

“明明是新年,不仅没有红包,没有御节料理,还要被困在这个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鬼地方……我也太惨了吧!这要是让老爹知道了,肯定要笑掉大牙!”

“知足吧。”

椎名立希坐在后面,正在用几根缠了布条的鼓棒轻轻敲击着她临时的架子鼓。

“至少这里还有墙挡风。”立希冷冷地瞥了爱音一眼,又转头看向台下那些瑟瑟发抖却依然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的孩子,“而且,有人愿意听。”

高松灯站在舞台中央。

她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毛衣,手里没有麦克风,只能努力提高声音。她的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红,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今天的演唱……虽然没有多少人来听……”

灯看着台下,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但是……能传达给大家,就好。”

八幡海玲靠在角落的柱子上,怀里抱着贝斯,像个尽职的保镖一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虽然成年人都被赶去上面的广场接受审查了,但把这些孩子集中在这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海玲淡淡地说道,“至少在这里,他们不用看那些大兵的脸色。”

“同学,喜欢。”

要乐奈蹲在灯的脚边,手里抓着一把不知从哪顺来的瓜子,一边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她那双异色瞳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似乎对这种简陋到极点的演出环境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很有趣。

长崎素世站在阴影里,手里虽然拿着贝斯,却一直没有弹奏。

她一直盯着手里那部早就显示“无服务”的手机,眼神空洞。

“还是……没有信号吗?”她低声喃喃。

“这一片的基站都被军方接管了。”海玲解释道,“除非你有军用频道的通讯器,否则别想连上网。”

素世咬了咬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那灯……是怎么……”

她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在这种全面封锁的情况下,高松灯是怎么知道“高松晃”并没有被抓,甚至还能和他保持联系的?

灯察觉到了素世的视线。

她转过身,看着素世,眼神里没有躲闪,只有一种近乎坦诚的清澈。

“Soyo琳……”

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很旧、像是个老式对讲机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外壳斑驳,天线都断了一截,缠着几圈黑胶布。

“这是……晃给我的。”

灯小声解释道,“他说,这是他在唐人街捡垃圾的时候……捡到的。好像是……以前那些走私的人用的,特定频率……能传很远。”

当然,这是丰川清告编织的谎言,实际则还是潜伏在响町暗处的小陈,冒着巨大风险送来的军用加密通讯终端,顺便还在响町的工人里隐藏。

素世看着那个丑陋的黑色方块,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那个有着她父亲面孔、却拥有着恶魔般力量的男人。她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安全,甚至……有没有想过她。

但她问不出口。

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关心,不仅不合时宜,更会暴露她内心深处那点隐秘而扭曲的渴望。

几盏应急用的煤油暖炉散发出刺鼻却令人贪恋的焦油味。

“是吗……那太好了。”

长崎素世勉强牵动嘴角,那个笑容像是贴在脸上的贴纸,边缘还没粘牢,随时会掉下来。

在这这种连热水都成了奢侈品的鬼地方,那个拥有神明般力量的男人,此刻或许正躲在某个温暖的角落,和谁……做着什么呢?

她低下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那双价值不菲的小羊皮靴子,靴尖上沾了一点不知道是谁蹭上的泥点,显得格外刺眼。心里的失落像是在极寒天气里泼出的一盆热水,落地成冰。在这个连信号都被切断的孤岛里,灯竟然还有办法联系到那个人。

他们,真的........

那种隐秘的、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心头的扭曲渴望,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修剪了一刀。她想问更多,比如他有没有提到过我?有没有哪怕一句关于Soyo的问候?但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堵得发慌。

“切——”

千早爱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整个人像一摊融化的粉色史莱姆,毫无形象地趴在吉他琴箱上。

“我就说嘛!那家伙可是连超能力都有的变态大叔诶!能在天上飞,还能把人变没,区区几道铁丝网和装甲车怎么可能困得住他?”爱音哀嚎着,手指在琴箱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而且那种人设,一般不都是那种‘在最后一刻帅气登场拯救世界’的类型吗?我看我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下一顿吃什么吧!”

她揉了揉干瘪的肚子,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开始报菜名:

“我想吃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鸡……我想喝涩谷那家排队两小时的限定奶茶……我想回那个有地暖、有智能马桶、还有24小时便利店的腐朽资本主义世界啊啊啊!”

“咕噜……”

旁边传来一声吞咽的声音。

爱音猛地转头,发现要乐奈正死死护着怀里那把不知从哪顺来的瓜子,警惕地盯着自己,异色瞳里写满了“你要是敢抢我就咬死你”。

“不给吃。”

乐奈干脆利落地拒绝,咔嚓一声磕开一颗瓜子,将瓜子皮精准地吐在手心里。

“开玩笑的啦!小气鬼!”爱音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我才不吃那种容易上火的东西,会长痘痘的……”

教堂角落。

“滋——”

一声打火机砂轮摩擦的脆响,紧接着,一缕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劣质烟草特有的辛辣味,混进了原本就弥漫着霉味和汗味的空气中,八幡海玲靠在剥落了墙皮的石柱上,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上升,模糊了她总是冷淡的眉眼。

“海玲?”

椎名立希正在擦拭鼓棒,闻到味道皱着眉抬头。

看到是海玲,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一丝错愕和不解:“你怎么也抽上了?”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总是冷静、专业、像精密仪器一样的贝斯手,是很少碰这种东西的。

“抱歉。”

海玲没有掐灭烟头,只是侧过身,往通风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呛到你了?我走开一些。”

“倒也不是介意……”立希看着她略显萧索的背影,心里莫名堵得慌,“只是……为什么?”

“吸烟啊……”

海玲吐出一口白雾,看着烟雾在冷空气中消散。

“提神。还有……压一压肚子里的寒气。”

作为曾经游走在黑白两道的雇佣兵、现在替警视厅干脏活的“线人”,海玲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楚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这间地下礼拜堂,虽然拥挤、脏乱,但至少有四面墙,有遮风挡雨的顶。这里是渡神父留给老人和孩子的最后庇护所。

但墙外面呢?

那些在昨天深夜被警视厅和极道联手从廉价胶囊公寓、从违章搭建的板房里像赶牲口一样赶出来的“低端人口”;那些没有身份证明、连难民署都不收的黑户;那些拿着日结工资、今晚没干活就没饭吃的外来劳工、失业的乐手、被骗来的研修生……

他们此刻正缩在响町废墟的背风处,裹着报纸和塑料布,在零下几度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啧……”

海玲烦躁地弹了弹烟灰,那点火星落在满是尘土的靴边,便熄灭。

长崎素世似乎察觉到了海玲情绪的低落,她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裙摆,走了过来,声音温婉而犹豫:“海玲酱……是不是,外面情况很不好?”

海玲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素世心里一紧。

“啧啧……”海玲只是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没有正面回答。

“外面……很多人。”

高松灯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用来写歌词的旧笔记本。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扇紧闭的教堂大门,眼神有些发直,像是透过厚重的木板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我知道。”灯的声音有些结巴,带着她特有的电波感,“风……风里有声音。很多人……在发抖的声音。还有……牙齿打架的声音。”

海玲转过头,透过缭绕的烟雾,和灯对视了一眼。

“虽然……虽然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是……分发一下热水,或者是……把那些多余的毯子送出去……”

八幡海玲从这个看似柔弱、总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主唱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清醒与悲悯。

小个子高松灯什么都知道。

她不嫌弃这里的脏乱,不嫌弃那些孩子身上的异味,因为她知道,能在这种时候拥有一个不需要发抖的角落,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海玲酱……”

素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这件衣服的价钱,足够外面一家人生活一年。此刻,这种巨大的阶级落差感让她感到如芒在背,甚至觉得身上的温暖是一种罪恶。

她看着海玲指间的烟,眼神复杂:“如果你……我是说,如果物资不够的话,我可以……”

“不用。”

海玲打断了她,将烟蒂在鞋底狠狠碾灭,动作干脆利落。

“走吧。”海玲重新戴上那顶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眼睛,“有多少算多少。”

“我们……还是,再去帮帮忙吧。”

灯忽然开口。

她没有丝毫犹豫,把笔记本小心地塞进怀里贴身放好,然后迈开步子,向着那扇通往寒冷与苦难的大门走去。

“灯?”立希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外面很乱,而且……”

“要去。”

高松灯停下脚步,回头。

“因为……晃不在。”

“晃不在的时候……我要,替他看着。看着……大家。”

她的话语逻辑跳跃,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我也去。”

素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脱下那件昂贵的大衣,随手叠在椅子上,只穿着里面的单薄毛衣跟了上去。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啊啊啊真是的!一个个都这么热血干嘛!”

爱音抓狂地揉乱了自己的粉色头发,一边抱怨一边却也背起了吉他包,“去就去!我可是mI6的精英!这种场面……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我要去拯救世界了!乐奈酱,别吃了,走了!”

“哦。”

乐奈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轻巧地跳下桌子。

“吱呀——”

大门被推开一条缝,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教堂里的烛火疯狂摇曳。

然而,她们的脚步停住了,门外,并没有等待救助的难民。

两名穿着黑色风衣、戴着耳麦的男人,像两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他们的站姿笔挺,眼神冷漠,腰间鼓鼓囊囊的形状毫不掩饰地彰显着暴力。

一名是日本人,另一名则是典型的白人特征,那是日美联合情报部门的特工。

“几位大小姐。”

那名日本特工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海玲。他的语气虽然用的是敬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强硬。

“外面正在进行‘特别清扫行动’,涉及机密与安全管制。”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女孩手里抱着的毯子和热水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扇门,现在只许进,不许出。”

“你们的‘善心’,还是留给里面的人吧。请回,继续待在这里,这是为了你们好。”

“砰。”

沉闷的关门声像是一记耳光,扇在每个人的心头。随着厚重的橡木大门合拢,那刺骨的风雪、远处军用卡车的轰鸣,以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长条黑袋,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教堂内,烛火摇曳,将少女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细长。

“凭什么?”

椎名立希猛地转身,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她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暴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帮混蛋……凭什么替我们做决定?外面那些人怎么办?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想要冲回去砸门,却被八幡海玲一把按住了肩膀。

“冷静点。”海玲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罕见地有些黯淡,“那是cIA和公安调查厅。那个洋鬼子腰间别着的是格洛克19,实弹。”

“那又怎样?难道就看着他们——”

“立希酱……”

高松灯的声音微弱地响起,像是一根绷断的弦。她抱着膝盖缩在长椅角落,那双平时总是搜寻奇迹的眼睛,此刻正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的尘埃。

“那是……袋子。”

灯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话语变得破碎、断续,那是她思维过载时的特有反应,“不是物资……形状,不对。那是……不再呼吸的……形状。”

“灯!”立希心头一痛,连忙蹲下身抱住她,“别想了!别去想!”

千早爱音靠在墙边,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mI6通讯器,指尖冰凉。

【靠……】爱音在心里发出无力的哀鸣,【这就是特工的世界吗?我还以为是那种穿着晚礼服在宴会上偷情报的酷炫任务,结果是这种……这种把人当垃圾一样清理的现实吗?而且我也被关在里面了诶!我是不是该发个推特求救?不不不,那样会被灭口的吧……绝对会被装进那个黑袋子里的!】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长崎素世站在圣坛前,背对着众人。她看着十字架,“大家.......振作点,有人‘保’了我们.......我们......和他们不太一样.......”

她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外面那些人……在上面看来,只是毫无价值的损耗品罢了。”

“不一样吗?”乐奈歪了歪脑袋。

........

2日,晚,羽田机场· 国际航站楼 · VIp候机室

“Uika!雪终于停了一会儿,塔台给了起飞许可,趁现在该登机了!”

纯田真奈推开休息室的磨砂玻璃门,手里拿着两本护照。她穿着干练的米色风衣,墨镜推在头顶,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焦虑。她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人影。

“我和经纪人在登机口等你。五分钟,不能再多了。”甜甜圈女士起手唤道。

“马上!”

回应她的声音甜美而元气,是属于顶级偶像“初华”的完美声线。

真奈点点头,关上门。

三角初华在内屋,把自己整个人黏在丰川清告身上。她双手死死环着男人的腰,脸颊埋在他宽厚的胸口,贪婪地嗅着那股混杂着烟草和冷冽气息的味道。

“好了。”

丰川清告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后背,“该出发了。维港的夜景不错,你会喜欢的。”

“我不看夜景……”初华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只想看你。”

她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清告君……我还是舍不得。香江那么远,要是……要是你不要我了怎么办?要是祥子讨厌我怎么办?要是你又被这边新的坏女人勾走了怎么办?”

丰川清告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指,宠溺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正色道,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听着,初华。这次去香江,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作为Sumimi,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商演背后的饭局,自然有人替你挡着。华国会有人在那边接应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还有……帮我看着祥子。那孩子自尊心太强,容易钻牛角尖。你是她的小姨,虽然她不太喜欢这点……但你要替我,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听到“祥子”的名字,初华眼中的依恋稍微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责任”的光芒。

“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为了清告君……也为了姐姐留下的祥子。”

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和裙摆。

几秒钟后,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个脆弱的小女孩消失了。

她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美而元气的笑容,对着清告挥了挥手。

“那么……我出发了!回来见,清告君。”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清告身侧的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另一个人。

“也回见,绘名姐姐。”

“再见了初华。”

空气中并没有人影,但清告的嘴唇微动,发出了属于晓山绘名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女声,“放心去吧。我会帮你看着这家伙的,保证他少沾花惹草。毕竟……我也得看着我的‘义父’嘛。”

初华噗嗤一笑,转身拉起行李箱,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

巨大的落地窗前。

丰川清告负手而立,看着那架涂着航空公司LoGo的波音777缓缓滑入跑道,引擎的轰鸣声隔着厚厚的玻璃隐约传来。

飞机加速,昂首,冲入漆黑的夜空,最终化作一颗闪烁的红星,消失在云层深处。

热闹散去,巨大的空虚感如潮水般袭来。

【意识空间】

【绘名:义父?又在想啥呢?这都送走了,别摆出这副表情啊,怪渗人的。不会又在想什么‘天要下雨’之类的不吉利话吧?】

没有回应。

丰川清告的意识体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意,异形和触手无力的耷拉着。

【绘名:义父?喂!回魂了!】

她和丰川清告一体同心,感官共享。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如同深海般的悲伤正在从那个男人的灵魂深处涌出,那种悲伤不是因为离别,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对自我存在的质疑。

那种虚无感太强烈,甚至让绘名这个“副人格”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她不再调侃。她操控着精神体飘落下来,从背后轻轻环抱住那个并不存在的实体,用尽全力将自己的精神力覆盖上去,试图给予他一点温度。

【绘名(轻声):……义父,我在。】

良久。

丰川清告的声音在精神空间里响起,沙哑,疲惫,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

【清告:绘名……你说,我穿越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清告:是为了这具身体的欲望?还是为了完成那个该死的系统规定的任务?我是在扮演一个好父亲、好情人,还是在扮演一个忠臣孝子?】

他看着虚空,目光穿透了那些数据流和任务面板。

【清告:就在刚才,响町那边死了多少人?我为了把祥子送走,为了保住自己,我又把多少人当成了棋子?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绘名:义父,别这样。你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

她组织着语言,试图用那套实用主义的逻辑来安抚他。

【绘名:往小了说,你救了墨提斯,救了灯,给了初华一个家。往大了说……你现在干的事,虽然手段脏了点,但有大功于社稷,历史不会忘记你。】

【绘名:纵然功过是非,那是后人写在书里的东西。你现在就是一个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人,这番‘圣母’般的忏悔,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组织人员该说的。】

【清告:呵……组织人员。】

丰川清告苦笑一声

【清告:是啊,我不能对别人说。不能对祥子说,不能对灯说,甚至不能对组织说……】

【清告:我只能跟你说。或者……跟我自己说。】

他闭上眼,感受着绘名传来的那一丝虚幻的温度。

【清告:难受啊,绘名……心里,真的难受。】

东京湾的夜空被无数飞舞的雪花填满。那些白色的精灵在探照灯的光柱中翻滚、旋转,如同千万只飞蛾扑向虚无的火焰。地勤人员穿着厚重的荧光马甲,在跑道上艰难跋涉,像是一群在白色沙漠中迁徙的甲虫。

晓山绘名抱紧了他。

【绘名:嘿,那我得说还是义父你底线太高了。在这个世道,咱们现在这处境,说是‘咫尺之内人尽敌国’也不为过。你看看那些财阀,那些政客,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血?相比之下,你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手段脏点怎么了?当个‘祖国人’,我看也快差不多了吧?】

【清告:可我来了之后……这个邦多利世界……】

丰川清告痛苦地摇了摇头。

【清告:原本这里只有少女们的歌声和梦想,虽然幼稚,但至少纯粹。可因为我的介入,政治、阴谋、战争……这些肮脏的东西像病毒一样侵蚀了这里。对于她们,对于祥子、灯、初华……甚至对于我,这真的是什么好事吗?】

【清告: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风雷帐下英雄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绘名:义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绘名松开手,飘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而锐利。

【绘名:搞反智主义成不了大事,这道理你比我懂。况且你别忘了,矛盾就是历史发展的动因。没有你的介入,她们或许会一直活在那个虚假的温室里,直到被真正的风暴撕碎。你不是在制造黑暗,你是在教她们如何在黑暗中生存。】

【清告:所以……在这之中,我总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丰川清告举起几根触手,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触须纹路。

【清告:上一秒我还在跟少女们你侬我侬,扮演着深情的恋人、慈爱的父亲;下一秒我就要冷酷地下令清洗、暗杀、制造暴动……这种割裂感,让我觉得我像个精神分裂的小丑。】

【绘名:好了义父,别想那么多了。】

绘名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平他意识体眉间的川字纹。

【绘名:历史一再循环反复,城头变幻大王旗。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别认知到了历史宿命,却非要跟这宿命对着干。那是救世主做的事,不是人做的。你要是非要当那个挡车的螳螂,最后只会摔得粉碎。】

丰川清告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创造、却比自己更通透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忽然,他笑了。

那是一个混杂着自嘲、释然和一点点疯狂的笑容。

【清告:照你这么看,我这虽然也半疯不疯的,但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绘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腾地红了一下。

【绘名:啐!自恋狂!】

【清告:绘名,答应我。】

丰川清告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清告:如果没有你,我撑不下去的。这具身体的本能、原主的执念、还有那些该死的系统任务……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太能相信自己。只有你,你是我的锚点。】

绘名看着他,眼中的羞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温柔。

【绘名: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样。】

【清告:那我就……还能继续战斗下去。】

【绘名:这就对了!他他开!他他开!以此摩尼他他开!咱们就是战狂,为了圣上的黄金马桶!】

现实世界。

丰川清告猛地睁开眼。

……

东京郊外,多摩川附近的一座荒山。

寒风呼啸,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只有远处东京塔微弱的红光在夜色中闪烁。

丰川清告站在山顶,任由冷风灌进他的大衣领口。

理智值的降低让他无法抑制情绪的波动。那种被压抑许久的悲愤、孤寂、以及对这个荒诞世界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呜……”

他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滚烫,却瞬间被寒风吹冷。

他哭得像个孩子,又像个失去了国家的老兵。头发在风中乱颤,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扭曲而细长。

“唐宋元明清共五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他对着那片繁华却冷漠的东京夜景,对着小日子名为“令和”的新时代,发出了无人听懂的质问。

哭声悲痛又感慨,被风撕碎,散落在尘埃里。

良久,他擦干眼泪,整理好衣领。

下山。

1月3日·上午十一点,(过审删减)(KctV)。

原本正在播放拖拉机生产纪录片的画面突然中断。

伴随着激昂、雄壮的《攻击战》乐曲,那个让全世界都熟悉的背景——鲜艳的蓝色背景图和那张标志性的粉红色主播台——出现在了屏幕上。

那位已经年过七旬、有着“人民播音员”称号的主持人,身穿一套的粉色韩服,正襟危坐。

她的表情不再是平日里的慈祥,而是充满了雷霆般的震怒,那是足以让任何敌人在电视机前颤抖的“大炮嗓音”。

“全体人民军官兵!全体劳动党党员!以及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民!请听我们发出的足以震碎帝国主义野心的——重大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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