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尔沉默了，他想起不久前收到的密报。
时家，那个在小人国中颇具权势的家族，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仿佛人间蒸发。
结合之前博格侯爵提及的“时家重金寻子”，以及时言那位哥哥时屿，如此轻易地就将亲弟弟送出来，甚至配合着巨人将人卖到拍卖会的举动……
一个清晰却又无比残酷的真相在利维尔脑中逐渐成形。
时家内部恐怕早已为了权力而分裂，而时言又在家中受宠，这或许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绊脚石或者可以利用的筹码。
他被自己的至亲算计，成为了家族内斗的牺牲品，甚至可能他自己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以为只是一场意外的分离。
而那场导致时家覆灭的“意外”，背后又何尝没有博格等人趁着自己失势而推波助澜、斩草除根的影子。
是他间接造成了时言如今的孤苦无依。
“其实是……”那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被利维尔无声地咽了回去。
真相太过于残忍，他怎么舍得告诉他。
尽管他曾经也用欺骗和算计编织罗网，但那更多是源于一种偏执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利维尔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汹涌的思绪强行压下。
他抬起头，迎上时言的目光，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件事确实和我有关。但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出乎意料的是，时言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只是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片沉沉的失望和了然。
“是吗……果然如此。”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麻木，“那安吉和老卡尔呢？他们在哪？玩偶之家的小人们呢？”
利维尔避开了问题的核心，只是陈述了部分事实：“至于其他人，我已经将他们全部妥善遣散，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
但当时言再次追问安吉和老卡尔的具体下落时，利维尔沉默了。他并非不想告知实情，而是他确实还未查明那两个小人的确切下落。
他需要时间去查证，以确保给出的信息准确无误，而不是又一个引发误会的诱饵。
然而，这沉默在时言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时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嘲讽和失望：“怎么？又说不知道？还是说，你又想用他们来威胁我，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我没……”利维尔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戒备和疏离，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反驳，想解释，但看着时言那副“果然如此”的讥诮表情，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言皱眉走出去查看，发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人正站在门槛上。她看起来狼狈不堪，裙摆沾满泥土，金色的长发也凌乱地散着。
“你是？”时言见她有些眼熟，立即蹲下身来。
莉娅仰头看着时言巨大的身影，先是惊讶地后退了半步，随后扑上前抓住时言的裤脚：“我是莉娅。求求您！救救我姐姐莉莉！”
时言小心地将她捧在手心：“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本来是接姐姐回家的，”莉娅抽泣着说，“结果看见一群穿黑斗篷的人，他们用发光的网抓走了姐姐和玩偶之家的其他人！”
时言闻言，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就在前两天！在蘑菇林那边！”莉娅的声音颤抖着，“姐姐让我躲起来，自己却被抓走了。求求您，快去救她！”
时言立即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利维尔。后者脸色阴沉，快步走了过来：“黑斗篷上有没有特殊标记？”
莉娅用力点头：“有的！每个斗篷上都有银线绣的弯月图案！”
时言敏锐地注意到利维尔表情的变化：“你知道是谁？”
“黑市的奴隶贩子。”利维尔冷声道，“但我明明已经清除了所有追踪印记……”他忽然停顿，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
时言将莉娅小心地护在掌心：“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们得去救他们。”
利维尔沉默片刻，突然转身走向屋内：“我去拿装备。”
时言愣了一下，没想到利维尔会这么干脆地答应帮忙。他低头对莉娅说：“别怕，我们会把你姐姐和其他人都救回来的。”
莉娅红着眼眶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时言的拇指不放。
几分钟后，三人匆匆出发。
时言跟在利维尔身后，脚步渐渐变得沉重。长途跋涉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利维尔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见状，他停下脚步，对莉娅温声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莉娅乖巧地点点头，从时言身上滑下来，坐在一块小石头上。
利维尔则不由分说地拉着时言的手腕，走向旁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
时言被他拽得踉跄，皱眉想甩开：“你干什么？”
到了隐蔽处，利维尔松开他，迅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包里，拿出了一套做工精致的小衣服。
“变回来，然后换上。”利维尔简短地说，将衣服递了过来。
时言怔了怔，看着他手中的衣服，又看了看那个行囊。
利维尔并没有合上包，他能看到里面不仅有几瓶熟悉的药水、一些应急的刀具，竟然还整齐地放着他平日里习惯穿的几套衣物，甚至还有他最爱吃的蜂蜜松饼。
利维尔见他发呆，又催促了一句：“乖，快换上。”
时言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依言，集中精神，在一阵微弱的银光中变回了小人的形态。
他拿起那套小衣服，快速换上，料子柔软舒适，非常合身。
利维尔看着他换好，这才弯腰，小心地将他捧起，轻轻放进胸前特制的口袋里。这个位置刚好能让时言露出半个脑袋，既安全又能看清前方的路。
回到原地，利维尔捧起正在打盹的莉娅，继续赶路。
时言窝在温暖的口袋里，感受着利维尔稳健的步伐和胸膛传来的温度。这种被小心呵护的感觉让他心头一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算什么？
——明明之前还那样对他，现在又做这些体贴的事。
时言攥紧了口袋边缘的布料，将那一瞬间的欢喜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告诉自己不要被这些小恩小惠迷惑，利维尔这人从来都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
口袋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利维尔的心跳声近在咫尺。时言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深吸一口气。熟悉的乌木沉香萦绕在鼻尖，那是利维尔身上特有的味道。
“睡吧。”上方传来利维尔压低的声音，“到了我叫你。”
时言没有回答，只是悄悄往口袋里缩了缩。
他知道自己应该保持警惕，可身体却贪恋着这份久违的安心感。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更加烦躁，索性闭上眼睛，假装没听见。
两天后，在莉娅的指引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帮黑衣人的藏身之处。
天色已近黄昏，三人躲在远处的树丛中，观察着前方的动静。破败的铁栅栏内，几个身着黑斗篷的人正在巡逻。
“就是那里。”莉娅趴在利维尔的掌心，小声说道，“姐姐她们被关在主楼的地下室。”
时言从利维尔胸前的口袋里探出头来，眯起眼睛打量这座阴森的建筑。
主楼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只有侧面的一个小门偶尔有人进出。
“守卫比想象中多，”利维尔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口袋边缘，正好擦过时言的发梢，“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时言缩了缩脖子，躲开那似有若无的触碰。他注意到利维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斗篷人身上，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