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小院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
时言蜷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像有只小手在里面不停地抓挠。
晚归的鸟儿都已安歇,他的饥饿却愈发清醒,搅得胃里隐隐作痛。
他摸索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悄走到门边,试探着推了推。
门竟轻轻开了条缝,并未锁死。
一丝微弱的月光漏进来。时言犹豫了一下,抵不住腹中火烧火燎的空虚,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堂屋一片漆黑,他凭着记忆摸到厨房,灶台冰冷,碗柜空空,连晚饭剩下的一点米汤都已被收拾干净。
他失落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好又摸着黑往回走。
路过贺峥房间时,他顿了顿。那房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里面传来均匀低沉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带着点电流杂音的童稚嗓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喂,宿主,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干嘛呢?】
“谁?!”
时言吓得差点跳起来,慌忙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睛四下张望。
屋里屋外,除了沉睡的贺峥,再无旁人。
【啊?】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又带着点新奇,【真傻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时言茫然地摇头,小小声对着空气问:“谁在说话?”
小八沉默了两秒,知道他的心智已经被同化,变成真的傻子了。
随即,一丝恶作剧般的念头升起,它用尽量显得“慈祥”的电子音说道:【我啊,我是‘爸爸’。对,叫爸爸。】
时言眨了眨眼,虽然不明白“爸爸”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像是个称呼。
他饿得头昏,也没多想,顺从地、软软地叫了一声:“爸爸。”
随即,委屈涌上来,他扁了扁嘴,对着空气倾诉:“我,我好饿啊!”
小八:【……】
莫名有种欺负小孩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它甩开那点不存在的情绪,将感知投向虚掩的房门内——贺峥正沉沉睡着。
一个“绝妙”的主意诞生了。
【饿啊?】小八的声音带着怂恿,【看见里里面那个人没?找他啊,让他给你弄吃的。】
时言瑟缩了一下,连忙摇头,声音更小了:“不、不行,哥哥生气了,不许我吃饭。”
【怕什么?】
小八继续“循循善诱”,【你看他都睡着了,睡着了就不知道生气了。你进去,叫他起来,告诉他你饿,他就会给你做饭了。很简单的!】
“真、真的吗?”
时言将信将疑,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推开那虚掩的房门,像只胆怯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房间里比外面更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影子。贺峥面朝里侧躺着,呼吸悠长平稳。
时言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心脏怦怦直跳。他慢慢弯下腰,凑近一些,用气声轻轻叫:“哥哥。”
没有反应。
他伸出指尖,极轻极轻地,戳了戳贺峥搭在薄被外的手臂。
贺峥似乎动了一下,但只是含糊地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变成平躺,依旧睡得很沉。
小八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床,摇他!不然他醒不了!】
上床?
时言看着那张不算宽敞的木床,犹豫更甚。可腹中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小八的声音又在脑海里鼓动着。
他最终咬了咬下唇,手脚并用地、极其笨拙地爬上了床沿。被子被他的动作带起些微凉风。
他不敢大力摇晃,想了想,竟然学着小时候挨着娘亲睡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整个人缩了进去。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动,直到挨近了贺峥的身体。
被窝里暖烘烘的,时言屏住呼吸,慢慢凑到贺峥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对方的耳廓,他用更轻、更软,带着十足委屈和渴望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呢喃:
“哥哥,饿,言言饿……”
贺峥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感觉周身似乎被一团温软包围,耳边痒痒的,好像有只小飞虫在嗡嗡,又像是谁在很近的地方说话。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觉得后背似乎贴着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柔软,温热,存在感鲜明。
他倏地睁开了眼。
几乎是同时,他猛地翻身,想查看身后异样的来源——
月光恰在此刻挣脱云层,清辉如水,泻入窗内。
贺峥猝不及防,正正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湿漉漉的、带着懵懂惊惶的眼睛。
时言整个人几乎窝在他身侧,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而微微仰着脸,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
细软的发丝蹭在他的脸颊旁,温热的气息交织。
贺峥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睡意荡然无存。脑子像是被这过于突兀、过于亲近的画面冲击得短暂空白,只余下最直接的触感。
“你——”
好一会儿,贺峥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床柱发出闷响。
他捂着脑袋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精壮的腰腹,“大半夜发什么疯!”
时言缩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对方散开的衣带:“饿……”
贺峥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刺猬。他低头看看自己被扯开的衣襟,又看看蜷在床角的时言,有些无奈:“所以你就爬我的床?”
“爸……爸爸说的。”时言委屈地指向自己脑袋。
“什么?!”贺峥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捏住时言下巴,“谁是你爹?”
小八在时言脑海里笑得打跌:【对对对就这么说!】
“脑子里的……爸爸。”时言被捏得口齿不清,“说找哥哥,有吃的。”
贺峥的表情从震怒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某种复杂的怜悯上。他松开手,抹了把脸:“饿出幻觉了。”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径自走到墙边,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晕开,驱散了一室黑暗。时言还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贺峥走到门边,见人还没动,拧着眉回头,语气依旧硬邦邦的:“还不起来?不是饿了吗?”
这句话像是解开了时言的定身咒,他眼睛倏地亮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脚就要往地上跳。
“鞋穿上!”
贺峥皱眉低喝一声,顺手从床尾捞过时言那双磨得有点旧的布鞋,扔到他脚边。
时言“哦”了一声,赶紧弯腰套上鞋,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贺峥身后,亦步亦趋地下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