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踩上最后一块塌陷的砖堆,脚底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他没停,手撑着地面爬起来,黑伞插进腰后,左手按住腰间的匕首。那把刀还烫,贴着皮肉像块烧红的铁。
苏怀镜紧跟在他身后,药箱提在右手里,指节发白。她喘得比刚才厉害,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但没喊一声累。两人走到巷子尽头,眼前豁然开阔。
城隍庙前的空地比想象中大,杂草长得齐膝高,中间一座歪斜的佛像立在石台上,半边脸被雷劈过,裂痕从眉心一直划到下巴。可就在他们抬脚要往前走时,脚下地面猛地一震。
不是震动那么简单。
九条粗如手臂的铁链从地底破土而出,哗啦作响,像是被人从极深处拽上来。每根链条末端都缠着具尸体,穿着玄冥组织的黑衣,眼眶空洞,皮肤泛青,像是死了很久却被强行吊在这里示众。
陈砚舟退了半步,柳叶刀滑进掌心。
“这些不是最近死的。”苏怀镜盯着那些尸体,“指甲发黑,舌头发紫,是中毒后埋进土里又被拉出来的。”
“有人在清场。”陈砚舟低声道,“用死人当标记。”
话音刚落,地面又是一颤。佛像底座周围的裂缝开始发光,暗红色的纹路顺着石板蔓延开来,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空气变得沉重,呼吸都费劲。
苏怀镜打开药箱,翻出那张折叠整齐的血纹碑拓印。纸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但她摊开时动作很稳。她蹲下身,把拓印铺在地上,对照着佛像底座的裂痕走向。
“你看这里。”她指着拓印中央一处凹陷,“形状和位置都对得上。龙脉口不在庙里,在佛像下面。”
陈砚舟皱眉:“怎么开?”
“钥匙。”她说,“你外祖父临死前没写完那个‘门’字,但他指了方向。启门者,以血为钥——血不一定非得是活人的,也可能是信物。”
陈砚舟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腰间的匕首,手指慢慢抚过刀柄。那里嵌着一枚小小的耳钉,银质,背面刻着云纹,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纪念品,现在才明白,它本身就是一把锁的一部分。
他拔出匕首,用刀尖轻轻撬下耳钉。
金属脱离木柄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捏着耳钉站到佛像前,仰头看着那只剩一只眼窝的残破面孔。左眼的位置是个黑洞,边缘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他伸手,将耳钉缓缓推进去。
严丝合缝。
一瞬间,整尊佛像剧烈晃动,石屑簌簌掉落。一道红光从耳钉插入处炸开,沿着裂痕迅速扩散,像血管一样跳动。轰的一声闷响,佛像从中裂成两半,向两侧倒去,露出底下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台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会留下湿漉漉的脚印。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香灰混着铁锈。
苏怀镜收起拓印,重新扣紧药箱。“我们下去吗?”
陈砚舟没答。
他站在裂开的佛像前,血纹在左臂隐隐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躁动,但经脉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动一下就疼。刚才那一记屏障耗得太多,再强撑一次可能直接废掉。
远处传来号角声。
低沉,短促,三声一组,是清武司调兵的信号。火把的光已经在街口闪现,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的人形越来越多。
苏怀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们来了。”
她的手冰凉,但抓得很紧。
陈砚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血纹正一圈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在催促他做决定。他抬头望向石阶深处,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等他。
“你说龙脉会选边站?”苏怀镜声音压得很低,“要是它选错了呢?”
“那就让它知道,”他握紧黑伞,往前迈了一步,站在石阶入口,“谁才是该被抛弃的那个。”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伞尖点地,整个人重心下沉。苏怀镜也立刻反应过来,银针滑入指间,转身背靠背与他并立。
石阶下方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低频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在翻身。紧接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石。
陈砚舟的血纹猛地窜上脖颈,双眼泛起一丝红光。
他看见了。
在石阶尽头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金色的,竖瞳,像蛇,又不像蛇。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苏怀镜咬住下唇,手指微微发抖,但她没有退。
“你还记得卖药翁最后说的话吗?”她问。
陈砚舟点头:“他说,这条路他走不动了,只能交给我们。”
“那你现在还能走吗?”
他没回答。
只是抬起左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一道旧伤,从肋骨斜划到肩胛,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留下的。每当靠近真相时,这道伤就会发热,像是提醒他别忘了为什么出发。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一步。
脚踩在第一级石阶上,苔藓破裂,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湿气顺着鞋底往上爬,冰冷刺骨。
苏怀镜跟上,一只手始终搭在他后腰,确保他不会突然倒下。
第二步。
第三步。
他们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只留下裂开的佛像和九具悬挂的尸体,在火把映照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清武司的骑兵冲进空地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缰,抬头望着那尊分裂的佛像,脸色骤变。
“传令!”他吼道,“封锁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石阶!”
可已经晚了。
石阶入口处的空气开始扭曲,像被高温烤化。一道看不见的波纹从地下扩散出来,扫过整个空地。所有火把在同一瞬间熄灭。
黑暗降临。
只有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深渊底部,静静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