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她说,“但她……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这是现实。她们需要银阑的力量、知识和庇护。即使这庇护伴随着未知和风险。
沈寻握住了聂九罗搁在薄毯上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但指尖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力气,回握了她一下。
“我明白了。”沈寻说,“我们等她回来。在这之前,你好好休息,蓄养力气。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聂九罗极轻地“嗯”了一声,反握住沈寻的手,力道很轻,却异常坚定。
整整一个白天,石窝都沉浸在一种平静而紧绷的等待中。
沈寻除了照料聂九罗,便是反复检查洞口附近的简易掩体和银阑留下的几个预警小装置。她还尝试用匕首和收集来的碎石,在洞穴内侧一个隐蔽的角落,挖了一个浅浅的、可以临时藏匿聂九罗的凹坑——尽管她知道,如果真有强敌能突破银阑的陷阱找到这里,这点准备恐怕也无济于事,但做点什么,总比干坐着焦虑要好。
聂九罗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但每次醒来,眼神都更加清明一些。她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照顾,偶尔会主动询问沈寻外面的天色、风向,甚至让沈寻描述洞口视野所及的岩石形状和光影变化。她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构建对外部环境的认知地图,哪怕只是这小小一方天地。
有一次,她甚至让沈寻将银阑留下的、几味用于外敷的草药拿过来,用鼻子细细地嗅闻,然后极其缓慢地、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手指,尝试辨认和区分它们。她的动作很笨拙,几次都弄错了,但她没有放弃,眉头紧锁,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服输的微光。
沈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头酸涩又骄傲。这就是聂九罗。即使被打落到最深的谷底,浑身碎骨,她灵魂深处那股不肯认输、竭力想要掌控局面的韧性,也从未真正熄灭。它只是被重伤和虚弱暂时掩盖,如今,正随着意识的复苏,一点点地重新燃起,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火星。
夕阳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血红时,银阑还没有回来。
沈寻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她频频看向洞口,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按照银阑的说法,她应该在傍晚前返回。
聂九罗靠坐在岩壁下,脸色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苍白透明。她望着洞口那片逐渐被暮色吞没的天空,忽然低声说:“……点火。”
“什么?”沈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洞口。点火。”聂九罗重复道,声音清晰了一些,“小的。显眼一点。”
沈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银阑在复杂的地形中暂时迷失,或者遇到麻烦拖延了时间,一个在夜色中显眼的篝火,可以作为一个引导信标。但同时,这也可能吸引不该来的东西。
“会不会太冒险?”沈寻犹豫。
聂九罗看向她,目光在昏暗中显得幽深:“……她若回不来。我们……更危险。”
她说得直接而残酷。没有银阑,仅凭沈寻和重伤的聂九罗,在这荒芜之地生存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与其被动地陷入绝境,不如冒一点风险,增加银阑安全返回的可能性。
沈寻一咬牙,不再犹豫。她迅速收集了洞内一些干燥的细小枯枝和草绒,在洞口内侧一个背风的凹陷处,小心地点起了一小堆篝火。火苗起初很小,噼啪作响,但在沈寻的照料下渐渐稳定下来,橘红色的光芒穿透渐浓的夜色,在洞口有限的范围内跳跃闪烁。
火光映亮了聂九罗的半边脸庞,在她的睫毛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她凝视着那团火焰,眼神空洞了片刻,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别的什么。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来了。”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掩盖。
沈寻心头一跳,猛地转头看向洞外黑暗的荒野。起初,她什么也没听到,只看到无边的黑暗和远处模糊的岩石轮廓。但很快,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沙沙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不是动物的爪子声,更像是……衣料摩擦岩石,或者靴子踩过沙砾的声音。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远处一块岩石的阴影边缘,隐约晃了一下。
沈寻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她侧身挡在了聂九罗和洞口之间,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那身影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洞口的火光。然后,开始缓慢地、略显蹒跚地,朝着火光的方向移动。
越来越近。
沈寻的心跳如擂鼓。她屏住呼吸,握紧了匕首。
终于,那身影走到了火光能照亮的边缘。
是银阑。
但她此刻的样子,让沈寻倒吸了一口凉气。
银阑向来整洁利落的猎装此刻沾满了尘土和暗色的污迹,左边衣袖从肩膀处被撕裂了一大片,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虽然已经草草止血,但血迹依然浸透了周围的布料。她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灰败,嘴唇干裂,眼神虽然依旧锐利,却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未散的惊悸。
她的背上,似乎还背着什么东西,用撕下的布料紧紧捆缚着,形状有些奇怪。
“银阑!”沈寻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银阑却抬手制止了她,自己踉跄着走进洞口,脱离了外面完全黑暗的环境后,她才像是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她先是将背上捆着的东西小心地解下,放在火堆旁——那似乎是一个用某种坚韧皮革和藤条粗糙捆扎成的包裹,表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岩屑。
然后,她才靠着岩壁缓缓坐下,闭上眼睛,重重地喘息了几口。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沈寻急忙拿出干净的水囊和银阑留下的伤药。
银阑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带着砂石摩擦般的粗糙:“岩林里……有东西。”
她睁开眼,目光首先投向聂九罗,上下扫视一遍,确认她无恙,才继续道:“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更像是……某种能量残留,混合了岩林本身的混乱磁场,形成的……‘回响’。”
“回响?”沈寻不解。
“就像声音在山谷里反复回荡,最终扭曲变形。”银阑简短地解释,一边示意沈寻帮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药粉洒上去时,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我遇到了……‘师父’的回响。”
沈寻的手猛地一抖。
聂九罗也倏然抬起了眼,看向银阑。
银阑的师父,那位曾试图以“断弦契”切断伪龙根源的神秘强者,早已逝去多年。
“那‘回响’……有攻击性?”沈寻问,手上动作不停,快速而小心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污物。
“有,也没有。”银阑的语气有些复杂,“它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执念,混杂着岩林混乱能量形成的陷阱。它‘看’到我,似乎……很激动,能量波动剧烈,引发了小范围的能量风暴和岩石崩塌。”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这是被崩飞的碎石划的。真正的危险是那能量风暴,带有很强的侵蚀性,差点把我困在里面。”
“你是怎么出来的?”沈寻心有余悸。
银阑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回火堆旁那个皮革包裹上。“我触发了‘回响’中一段比较清晰的……记忆碎片。是关于师父最后一次深入缚龙涧核心区域前,留在岩林某处的一个……‘备份’。”
“备份?”聂九罗第一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嗯。”银阑点头,“一些他来不及带走,或者觉得可能有用,又或者……预感自己可能回不来,而留下的信息,封存在一种特殊的能量结晶里,埋藏在岩林能量节点最混乱、也最不易被察觉的地方。我用了他教过我的方法,暂时安抚了那段‘回响’,找到了这个。”
她示意了一下那个包裹。“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外面的封禁很特别,强行破除可能会损毁里面的东西,或者再次触发‘回响’。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安静的环境。”
沈寻已经为她包扎好了手臂。银阑活动了一下胳膊,眉头微蹙,但没说什么。她看向聂九罗:“你的情况怎么样?”
“……稳定。”聂九罗回答,目光却一直盯在那个皮革包裹上。
银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可能和‘锁芯’,或者你体内的状况有关?”
聂九罗缓缓地点了下头,声音干涩:“……直觉。”
银阑没有质疑这种“直觉”。对于聂九罗这种与古老核心紧密相连的存在,直觉往往比逻辑推理更接近真相。
“好。”银阑说,“等我恢复一下,处理掉身上可能残留的混乱能量气息,再想办法安全地打开它。今晚……”她看了看洞口外沉沉的夜色,“我们需要加强警戒。我虽然摆脱了‘回响’,但那片岩林的能量被我扰动,可能会产生一些后续的、不可预料的扩散效应。而且,我回来的路上,似乎隐约感觉到有别的东西在远处窥视,不像是岩林的‘回响’,更活,更……隐蔽。”
新的危机,伴随着可能带来转机的线索,一同降临在这荒凉的石窝。
沈寻的心沉了沉,但看到银阑平安归来,又带回可能的希望,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她添了些柴火,将火拨得更旺些,驱散着不断从洞口渗入的寒意和黑暗。
聂九罗重新靠回岩壁,闭上了眼睛,但沈寻看到,她搁在薄毯上的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轻轻地蜷缩了起来。
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准备,迎接那即将被揭开的、来自过往的回响,以及它可能带来的,新的风暴或曙光。
夜色,更深了。石窝的篝火,成了这片荒野中唯一固执亮着的光点,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