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闻言,连忙转身看向这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聂九罗也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已解除封禁的包裹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复杂难明的光,有探究,有警惕,也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期待。
银阑没有立刻打开包裹。她先是将那几块作为辅助的晶石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下周围能量残留,确认没有异常波动泄露,这才拿着包裹回到火堆旁坐下。
沈寻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
银阑解开了捆扎包裹的、已经有些脆化的坚韧藤条,然后,一层层揭开那不知用什么兽皮鞣制而成的皮革。
最先露出的,是几卷用某种耐腐蚀的薄皮纸包裹着的东西。银阑将它们小心取出,放在一旁。接着,是几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小盒子或小袋,有些是金属的,有些是木质的,还有的似乎是某种骨质或石质的。最后,压在包裹最底层的,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厚度寸许的、暗银灰色的不规则板状物,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却有着自然断裂的痕迹,看不出具体材质。
银阑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几卷薄皮纸上。她拿起最上面一卷,在火光下缓缓展开。
纸上是用一种浓黑的、似乎掺入了特殊矿物的墨汁书写的字迹,笔画遒劲凌厉,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感。字迹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但大部分仍可辨认。
银阑看得很慢,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沈寻和聂九罗都屏息等待着。
终于,银阑看完了第一张,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向聂九罗,眼神里有震惊,有恍然,也有一丝深深的沉重。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日志片段,还有他对‘伪龙’、‘门’以及聂家‘锁芯’的部分研究推测。”银阑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事情……和我们之前的猜测吻合,但有些……更糟。”
她将手中的皮纸递向聂九罗。“聂姑娘,我想……你应该亲自看看。”
聂九罗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张承载着过往秘密与沉重真相的皮纸。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和专注的眼眸。
她低下头,开始阅读。
沈寻紧张地看着她,只见聂九罗的目光随着字句移动,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几乎变得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点颜色。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不是疼痛,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冰冷的战栗。
握着皮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阿罗?”沈寻担心地轻唤一声,想要去握她的手。
聂九罗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皮纸的某几行字上,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半晌,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银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
“……真的?”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求证希望。
银阑沉重地点头,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卷皮纸。“这里,还有他最后尝试‘断弦契’前的推算和……预感。”
聂九罗的目光移向第二张皮纸。这一次,她看得更快,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空洞。
皮纸从她无力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兽皮上。
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重重靠回岩壁,闭上了眼睛。但沈寻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滴冰冷的、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液体,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划过苍白如纸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没入鬓角。
“阿罗?上面……写了什么?”沈寻的心揪紧了,她从未见过聂九罗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是比濒死更深的绝望。
聂九罗没有回答。她只是闭着眼,胸口起伏得厉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那皮纸上揭示的真相,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夺走了她说话的能力。
银阑替她回答了,声音低沉而肃穆:
“我师父的研究表明,‘锁芯’并非仅仅是锚定‘伪龙’部分灵性根源的‘锁’。它更像是……一个双向的通道,一个共生又相互制衡的‘枢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复杂地看向聂九罗。
“聂家先祖聂昭,当年封印失败,情急之下动用的禁术,其本质并非‘封印’,而是‘嫁接’与‘融合’。”银阑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人心上,“他将‘伪龙’最核心的、代表其‘存在本源’与‘无尽怨念饥渴’的那部分‘灵性根源’,强行‘嫁接’融入了聂家最纯净的血脉之力中,以聂家世代传承的守护意志和血脉为‘容器’与‘缓冲’,试图消磨、转化那根源中的‘恶’。这便是‘锁芯’的真正由来。”
沈寻倒吸一口凉气:“所以……阿罗体内的‘伪龙核心’力量,根本不是什么外来的侵蚀,它就是‘锁芯’的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
“不完全是‘与生俱来’。”银阑摇头,“‘锁芯’在聂家血脉中传承,更多时候是沉睡的、温和的,与聂家血脉共生,提供着某种独特的感知和力量天赋。只有到了某些特殊个体身上,或者受到极端刺激(比如靠近‘伪龙’本体、或‘门’的异常波动),‘锁芯’深处那属于‘伪龙根源’的部分才会被彻底激活、显化,就像聂姑娘现在这样。”
她看向聂九罗:“聂姑娘,你之前感觉到的,‘锁芯’的‘嗡鸣’与‘伪龙核心’的‘叫喊’之间的撕裂感,根源在于此——它们本质同源,却因聂昭当年的禁术,被强行赋予了彼此对抗、制衡的‘指令’。聂家的血脉意志(守护、秩序)与伪龙的根源本能(吞噬、混乱)在你的‘锁芯’内永恒争斗。而‘影之匙’的残留,作为一个意外的、带有强烈‘连接’与‘渡虚’特质的第三方,介入这场争斗,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聂九罗依旧闭着眼,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显示她还清醒着,听着。
“更严重的是,”银阑拿起那张从聂九罗手中滑落的皮纸,指着上面几行推算,“我师父根据古籍和实地探查推测,这种‘嫁接’和‘制衡’并非永恒稳固。随着‘伪龙’本体在缚龙涧深处不断汲取地脉怨念成长,也随着‘锁芯’传承代际的稀释或特定个体的过度激发(比如你),‘锁芯’内那属于伪龙根源的部分,其‘活性’和‘侵蚀性’可能会越来越强,最终……压倒聂家血脉的‘容器’与‘缓冲’作用。”
她的目光落在聂九罗心口的位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到那时,‘锁芯’的宿主,将不再是人,而是……一个被伪龙根源彻底支配的、拥有人形和部分记忆的‘新载体’。一个更接近‘伪龙’意志延伸的……活傀儡。”
“不可能!”沈寻失声叫道,一把抓住聂九罗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个可怕的预言中拉回来,“一定有办法的!你师父留下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寻找解决之道吗?那个‘断弦契’呢?他不是尝试过吗?”
“‘断弦契’……”银阑苦笑了一下,拿起另一个小一些的、金属质地的扁盒,“师父他……确实尝试了。但根据他最后的记录,‘断弦契’理论上可以彻底斩断‘锁芯’与伪龙根源之间那根最根本的‘连接之弦’,但实施的条件极其苛刻,风险巨大,而且……他怀疑,即便成功斩断,已经深度融入宿主血脉、甚至可能已经开始反向侵蚀宿主意志的伪龙根源部分,也未必会随之消散,反而可能因为失去‘母体’的牵制和‘锁芯’另一部分的制衡,而变得更加狂暴不可控,直接导致宿主崩溃。”
她打开了那个金属扁盒。里面不是纸张,而是几片薄如蝉翼、半透明的晶体片,上面用极细的能量刻痕记录着信息。银阑将其对着火光,凝神看了片刻,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师父在最后时刻……修改了‘断弦契’的部分核心符文。他留下的这个‘备份’里,不仅有原始方案,还有他基于对聂姑娘先祖(可能是你祖父或更早一代)一些零星记载的研究,提出的一个……更加激进,也几乎等同于同归于尽的设想。”
银阑的声音艰涩:“他称之为——‘净火之契’。不是‘斩断’,而是……以宿主自身为炉,以彻底燃烧‘锁芯’(包括其中聂家血脉和伪龙根源全部)、以及宿主全部生命与灵魂为代价,引发一场从内部爆发的、极度浓缩的净化能量风暴。理论上,这股风暴足以暂时重创甚至湮灭一定范围内的伪龙本体灵性,但宿主……绝无幸理。而且,成功率依旧未知,对时机、地点、宿主状态的要求,比‘断弦契’更加苛刻。”
死寂。
洞穴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和三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沈寻只觉得浑身发冷,握着聂九罗的手都在颤抖。她看向聂九罗,聂九罗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洞顶,目光空洞,没有焦点,也没有情绪,仿佛所有的惊悸、绝望、愤怒都已经被那可怕的真相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虚无的壳。
“不……不会的……”沈寻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一定有别的办法!银阑,你师父还留下了什么?那些盒子里呢?还有这块板子?”她指向那块暗银灰色的板状物。
银阑依次检查了其他几个小盒和小袋。里面有的装着一些奇特的矿物粉末或干涸的植物样本,有的记录着更零碎的地理能量节点观测数据,还有一些是关于古老封印术和能量调和理论的残篇。虽然都有价值,但似乎都没有直接指向解决聂九罗当前困境的明确路径。
最后,她拿起了那块暗银灰色的板状物。
这东西入手沉重,表面冰凉,光滑得不像天然之物,却又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银阑尝试将一丝微弱的能量注入其中,板子毫无反应。她又换了其他几种探查方式,包括之前破解封禁的黑色梭子,板子依旧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