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队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氛。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被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所取代。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条会议桌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映照着每个人脸上不同的神情。
副局长郑国强坐在主位,脸上带着案件告破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满意的神色。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洪亮地定了调子:“同志们,‘雨夜发带’连环杀人案,经过大家连日来的艰苦奋战,目前可以宣布,成功告破!”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刘世友脸上略微停顿,然后继续:“凶手段鹏,对三起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动机明确,证据链完整扎实。王思淼教授出具的权威心理评估报告,也从根本上解释了他的犯罪心理成因。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重大案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侦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市局党委,感谢各位的付出!”
掌声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不少队员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似乎终于被搬开了。
冯浩川推了推眼镜,接着郑国强的话说道:“从行为分析的角度,王教授的报告完美地闭合了最后一个环节。段鹏的妄想症状,解释了他那些看似混乱的呓语和‘导师’、‘净化’等扭曲概念的产生。其行为模式完全符合妄想驱动型罪犯的特征。我认为,案件的心理学层面已经清晰,没有疑问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理论被验证后的释然与确信。
唐晓婷也点了点头,她的发言一如既往地简洁、客观:“从物证角度看,现场发现的红发带、其个人日记记录的作案过程,与我们掌握的现场痕迹高度吻合。虽然药物提纯程度超出其个人能力的疑问依然存在,但无法动摇整体证据链的牢固性。王教授报告中指出的‘内源性动机’,与现有物证并不冲突。” 她选择用“疑问”这个词,而非“疑点”,表明在她看来,这尚不足以挑战结案的结论。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始终沉默的刘世友身上。
郑国强看向他,语气缓和了些,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导向:“世友,你是专案组组长,你的意见很重要。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世友抬起头,他的脸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连日缺乏休息而有些沙哑:“凶手落网,证据确凿,我同意,案件主体部分已经侦结。”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份王思淼的评估报告,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但是,我仍然有两个问题,无法完全说服自己。第一,段鹏一个前医疗器械配送员,是如何完成那种高纯度药物提纯的?这背后是否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提供技术支持的环节?第二,他在失控时反复提到的‘导师’或‘她’,王教授解释为妄想症状。这个解释很专业,也符合逻辑。但我个人……我个人的直觉是,这个词背后,或许有更具体的指向。”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刚刚轻松起来的气氛又微微凝滞了。
冯浩川微微皱眉,耐心地解释道:“头儿,我理解你的谨慎。但关于药物,可能存在我们未知的非法渠道,这并不影响对段鹏定罪的核心。至于‘导师’,在严重的偏执型妄想中,患者将内心的声音或某种抽象概念具体化为一个引导者,是极其常见的症状。王教授的报告里对此有详细的阐述和量表支持。”
郑国强轻轻咳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子,做出了决断:“世友,你的责任心大家都清楚。但是,我们办案要讲证据,要相信科学。现在逻辑链是完整的,权威专家的意见是明确的。不能因为一些无法证伪的‘直觉’和尚未查清的细节,就搁置结案。社会的期待,上面的压力,你我都清楚。这个句号,必须画上。”
刘世友看着郑国强,又看了看旁边显然已经接受结论的冯浩川和唐晓婷。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支持。逻辑、证据、权威、现实压力,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他一个人的直觉,在这股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那是一种放弃抗争的疲惫。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明白了。那就……按程序准备结案吧。”
会议在郑国强最后的总结和鼓励中结束。队员们纷纷起身离开,互相交谈着,语气轻快。刘世友独自坐在原位,没有动。他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然后伸手,将桌上那个装着从河堤现场提取的、微不足道的金色亮片的证物袋,单独拿了出来,放进了自己抽屉的最里层,而不是与其他即将封存的证物放在一起。
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甚至可能毫无意义。但他需要留下点什么,一个具体的物件,来锚定他心中那份无法消散的虚无感。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仿佛一切真的都已尘埃落定。只有他知道,在那个看似圆满的句号里,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问号,微小,却顽固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