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温润如玉、雨过天青般纯净美好的釉面,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细密且深邃的裂纹,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解。瓶身散发出的光芒黯淡得几乎完全熄灭,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消散的惨淡光晕,艰难地在那些可怕的裂纹间流转,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告别。瓶内那曾经清晰可见、安详盘坐的、被称为“器灵”的“人形光晕”,早已消散殆尽,无影无踪,仿佛被那贪婪的装置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灵性与历史记忆,只留下一片虚无的死寂与空洞。它不再是一件承载着千年文明的瑰宝,更像是一位被过度索取、榨干了最后生命力的献祭者,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科技祭坛上,诉说着无声而巨大的悲怆与控诉。
秦朗如同石雕般僵立在主控台前,脸色惨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不见一丝血色。额头上沁满了冰冷的汗珠,它们汇聚成流,顺着他紧绷如弦的脸颊不断滑落,最终砸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留下小小的湿痕。他早先那混合着技术精英的自信、开创历史的野心以及对未知探索的兴奋的表情,早已荡然无存,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骇然、难以置信的深度恐惧以及一丝逐渐清晰并冰冷刺骨的悔意所取代。他的双手死死抓住那两根决定命运的冰冷操作杆,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凸起,苍白得毫无血色,并且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心的冷汗几乎让他握不住那滑腻的控制器。他曾梦想着成为新时代的普罗米修斯,亲手为人类窃取来自文明深处的新能源曙光,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徒劳地试图勒住一头已经彻底失控、正咆哮着冲向万丈深渊的钢铁巨兽的缰绳,而这一切,恰恰源于他自己的手。屏幕上,那代表巨鼎能量稳定性的最后一条曲线图,在做了一次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向上尖峰突起后,猛地、决绝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血红色水平线,再无任何波动。
这条水平线,意味着系统彻底崩溃,所有控制协议和理论模型完全失效,能量反应已脱离了任何已知或未知的约束,进入了一个绝对的、充满未知的混沌领域。成功?不,这红色的水平线不是成功的里程碑,它是讣告,是审判书,是他野心的墓志铭。
不......不该是这样的......模型计算......模拟了上万次......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梦想彻底幻灭后的空洞与茫然。就在此时,加密通讯频道里,寰宇能源那位代表埃莉诺·肖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她那边快速敲击键盘和分析数据的声响,她的语气中竟然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对即将获取完整极端数据的兴奋:“秦博士!坚持住!能量结构正在剧烈重组!这可能是新型态诞生前的阵痛!我方顶级技术支持团队正在远程全力分析数据流,非常珍贵!务必维持最大功率输出直到最后一刻!为了科学的边界!为了未来的能源格局!”这些话语,曾经是他奋斗的号角,此刻在他听来,却仿佛是来自深渊的恶魔低语,是资本面对未知灾难时冷酷无情的贪婪窥视与赤裸裸的利用。他瞬间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引领时代的英雄,他更像一个天真而愚蠢的罪人,亲手打开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潘多拉魔盒,即将引发的,可能是无法估量的浩劫。
关闭!我命令立刻关闭所有能源输出!启动紧急散射程序!立刻!马上!秦朗猛地扑向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严重变调,破音不堪。
抱歉,秦博士......控制台前,一位脸色同样惨白如纸的年轻工程师颤抖着回答,手指绝望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执行指令,但屏幕只返回冰冷的错误提示,主能源闸门被最高权限逻辑锁死!备用控制系统完全无响应!远程指令被拒绝...是...是‘寰宇能源’那边!他们的最高权限覆盖了我们的所有本地指令!他们......他们不想停止!他们想要看到‘结果’!无论如何的‘结果’!
混蛋!这群该死的混蛋!秦朗彻底失控,一拳狠狠砸在坚固的控制台金属外壳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他被利用了,彻头彻尾地被利用了。整个“文明元神瓷”项目,从一开始,或许就完全在“寰宇能源”的算计之中。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稳定可控的新能源,他们追求的是在这种极端、不可复制的条件下产生的、无论最终导致何种后果都极具研究价值的原始数据!而他本人,他秦朗,凭借着天才的构想和不懈的努力,竟然成了他们最得力的、自欺欺人的执行者!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与此同时,在主控大厅那厚重的、用于隔绝辐射和冲击的铅玻璃观察窗外,苏婉清正被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寰宇能源”安保人员死死拦住。她早已失去了平日里的沉静、优雅与学者风范,发丝散乱,几缕沾在汗湿的额前和脸颊,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焦虑、愤怒和无力感灼烧的痕迹。她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那扇冰冷坚硬、隔绝了希望与灾难的玻璃,声音因长时间的声嘶力竭而变得沙哑不堪,几乎泣血:“停下!秦朗!你听见没有!让他们停下!你会毁了它们!毁了这一切!那不仅仅是能量!那是...那是魂啊!是千百年来附着其上的情感与记忆!是活的历史!”她的呼喊与拍打,被高效的隔音材料无情地吸收,在主控室内的人看来,只能看到窗外她那张因绝望和激动而扭曲的面孔和无声开合的口型,如同上演着一幕残酷的默剧。最终,她猛地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再试图冲击这扇无法逾越的门,而是骤然转身,像一支离弦之箭,冲向了那扇通往核心瓷器陈列区的重型气密门。万幸,她的高级研究员权限尚未被完全剥夺。气密门在她身后沉重而迅速地关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短暂地将主控室内的混乱、尖叫与令人窒息的绝望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