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区内相对安静,只有远处主控大厅设备哀鸣的沉闷回响透过墙壁传来。她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那尊安置在特殊基座上、裂纹遍布、奄奄一息的宋代梅瓶前。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出颤抖得厉害、却又在接近瓷器时变得异常温柔的双手,极其轻缓地、如同抚摸垂死爱人苍白而冰冷的脸庞般,抚摸着那布满裂痕、几乎失去所有光泽的釉面。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死寂的冰冷,但她却能敏锐地感受到其下那几乎熄灭的、微弱至极的能量余烬,以及那弥漫在周围空气中的、无尽的、被强行抽离、撕裂的巨大痛苦与哀伤。这件见证了千年风雨的器物,正在经历它生命中最暴力、最痛苦的终结。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透过尚在工作的监视器看到这一幕的操作员和研究人员都愣住的事情。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周围所有的勇气与灵性,竟轻轻地、用一种极其古老而哀婉悱恻的、近乎失传的调子,哼唱起一首歌谣。那是她曾经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下,于一卷残破不堪的宋代窑工笔记手抄本中看到的、据说是用于开窑前祭奠窑神、祈求窑宝安定、防止灵性惊散的古朴祝祷歌谣。她的歌声沙哑而微弱,几乎被设备的噪音所淹没,却奇异般地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虔诚、悲悯与巨大的安抚力量,在这寂静的、只有高科技设备发出垂死哀鸣的陈列区内轻轻回荡,形成一种诡异而动人的反差:
“...窑火通神明,胎土承地灵...釉水融心血,百念汇其中...成器非易事,安魂更为重...莫使灵性惊,莫令宝光散...归兮,归兮,安汝形,定汝神,返太虚,佑后人...”
没有高科技的干扰设备,没有复杂的能量理论公式,没有冰冷的计算机算法。只有最古老的方式,最质朴的语言,最真挚的祈愿与悲悯。她试图用这源自陶瓷艺术本源的、跨越千年的声音,去安抚那被现代科技暴力撕扯、即将彻底消散于无形的古老器魂,给予它最后的尊严与宁静。
而在主控室隔壁的观测隔离室内,云心的状态比苏婉清更为糟糕,她所承受的痛苦是无形却更为直接的。她瘫软在特制的观察椅上,几乎无法维持坐直的姿态,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脸色灰败,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正在承受着千钧重压,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那高悬的巨鼎虚影强行汇聚和疯狂搅动的,不仅仅是纯粹的能量,更是浩瀚如海、混乱狂暴如深渊的集体情感与潜意识碎片洪流。她那异于常人的、敏锐的共情能力,此刻成了她最大的痛苦来源,变成了一个被动接收并放大所有信号的、毫无防护的放大器。无数人的狂喜、绝望、炽热的爱恋、刻骨的憎恨、渺茫的希望、噬骨的恐惧......如同亿万根冰冷尖锐的针,持续地、高强度地刺穿着她的意识边界,试图涌入并撕裂她的自我。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住地痉挛般的轻微颤抖。
然而,就在这种极致的、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的痛苦中,她的意识反而捕捉到了一丝超越无数个体纷杂情绪的、更深层的、更为宏大和统一的集体“声音”。那是一种混杂了无数诉求的、原始的悲鸣。她不再试图去分析、去分类、去对抗那汹涌澎湃的意识洪流——那注定是徒劳的。她艰难地集中起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最后的精神力量,学着窗外苏婉清的样子,不再是进行技术性的干预或屏蔽,而是将自身残存的意识化作最纯粹的*理解与安抚*之意,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沟通、悲悯与共鸣,努力地投向窗外那尊正在痛苦躁动、濒临极限的巨鼎虚影。在她的超感感知中,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能量聚合体,而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充满了无数尖叫、哭泣、欢笑、祈祷、呓语、呢喃的......*沸腾的灵魂熔炉*!无数细微的、个体的“声音”最终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频率,汇成了一句跨越时空、源自所有被汲取情绪的生命本源最深处的、震耳欲聋却又无声的悲鸣呐喊:
“*看见我们......真正地......看见我们......不是作为能量......不是作为数据......而是作为......存在......作为活过的证明......*”
就在这内外的混乱、秦朗的绝望、苏婉清的祈祷、云心的共情努力与林远最后的远程拼搏交织达到顶点的时刻——
一直隐藏在网络另一端,利用其高超技术手段不断尝试远程切入控制系统、试图力挽狂澜的林远(他的信号因巨鼎能量场强烈的干扰而时断时续,极不稳定),终于成功突破了“寰宇能源”设置的部分高级防火墙,艰难地接入了一股核心实时数据流。他的声音透过满是刺耳杂音和失真爆音的通讯频道传来,依旧强行保持着极致的冷静,但语速快得惊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发现未知的震撼:
“秦朗!苏小姐!如果听得到我的话!能量指数已达物理临界点!常规模型完全失效!崩溃不可避免!但是......等等!结构本身的崩溃方式......非常奇怪!不像是单纯的链式反应爆炸前兆!监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复杂的......*自发对称性破缺* 和 *能级跃迁*现象!同时伴随着......上帝啊,这个读数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大规模量子纠缠相干**!范围......无法测量!超出了所有传感器的上限!它......它似乎在崩溃的同时,又在本能地遵循某种更深层、更基础的、我们尚未理解的宇宙法则,寻求一种奇异的、动态的*平衡*与*释放*!就像......就像......”
林远急切的话语尚未找到合适的类比来描述这超乎想象的现象——
外界,那高悬的、已凝实得如同青金石锻造的巨山一般的“文明元神瓷”鼎,终于达到了它能量承载与结构稳定性的绝对极限。然而,预想之中天崩地裂、摧毁一切的恐怖能量大爆炸,并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音”。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的物理声波来描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