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一种脆弱的、绷紧的平静笼罩着顶层公寓。林深像对待一件精密仪器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平静。他按时吃饭,强迫自己睡眠,处理那些可以分散注意力的简单工作。他将那摞散落在地的并购文件塞进了书柜最底层,眼不见为净。墙上的抽象画被他刻意调整了角度,避开所有可能产生错觉的光线。
他几乎要成功了。成功地说服自己,那个铅笔写下的“7”和“21”只是无意义的巧合,是过度敏感的神经在捕风捉影。
直到门铃响起。
不是梦中那冰冷规律的叩击,而是现代电子门铃清脆却持久的“叮咚——叮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官方意味。
林深的心下意识地一缩。他走到门厅,透过电子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是一个穿着藏蓝色警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着不低的职级。他身后跟着一个较年轻的警员,手里拿着记录板。
警察?
林深的眉头蹙起,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漫上心头。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了门。
“请问是林深先生吗?”为首的中年警官出示了证件,声音沉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市局刑侦支队,高建明。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
“高警官?”林深维持着镇定,侧身让开,“请进。不知道是什么事?”
高建明大步走进来,目光锐利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玄关和客厅的环境,像是在评估着什么。年轻警员跟在后面,顺手带上了门。
“是关于您老家,林家老宅的一些情况。”高建明在客厅中央站定,转过身,目光直视林深,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林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老宅?
“老宅……怎么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最近我们接到几起报案,以及一些基层派出所反馈上来的情况,都和林家老宅所在的片区有关。”高建明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比较零散,但有些……不同寻常。”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林深的反应。
“有夜间巡逻的警员反映,曾在凌晨时分看到老宅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烛火一样的光,但调查时却发现整栋宅子断电,空无一人。有附近的居民投诉,总是听到老宅方向传来像是很多人一起低声诵念什么的声音,持续不断,但录音设备又录不下任何有效内容。还有送外卖的小哥,说有一次傍晚送到老宅,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旧式长衫、面无表情的老先生,付的是早已不流通的旧版纸币。”
高建明一条条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报告,但内容却让林深背后的寒意一层层冒出来。
烛火?诵念?旧版纸币?穿长衫的老先生?那分明是……
他不敢想下去。
“这些……可能只是以讹传讹吧?”林深艰难地开口,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老宅那边一直有些怪谈,附近老人比较多,可能就……”
“一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高建明打断他,眼神锐利了些,“但类似的报告,近一个月来陡然增多,而且描述细节高度一致。更重要的是——”
他再次停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林深身上。
“我们调取了老宅周边所有能用的民用和交通监控录像。发现了一个规律。”
林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在过去一个月里,尤其是最近一周,每隔几天,尤其是在深夜,监控画面总会出现一段时间的异常。不是简单的信号丢失,而是……”高建明似乎在斟酌用词,“画面内容被替换了。”
“替换?”林深的喉咙发紧。
“是的。替换成内容完全一样的、但似乎是另一个时间点拍摄的画面:老宅的几扇窗户里,透出稳定的、类似烛火的光晕;宅子大门紧闭,但门前的青石板上,会出现许多模糊的、来来往往的……人影足迹。而每次异常之后,我们都能接到新的相关报案。”
高建明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惊悚得让人头皮发麻。
监控画面被替换?烛火?人影足迹?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怪谈”的范畴!
“这些技术上的问题……或许应该找通讯公司或者监控厂家?”林深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发凉,他下意识地想把这诡异的事情推给技术故障。
高建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
“林先生,我们排查过所有技术环节,排除了硬件和信号干扰的可能。而且,”他话锋一转,“所有这些异常,以及那些报案记录,在时间点上,都存在一个巧合。”
他微微前倾身体,带来的压迫感陡然增强。
“它们都集中发生在——农历七月之后。并且,频率似乎在向着某个特定的日期……递增。”
林深的呼吸骤然停止!
农历七月!特定的日期!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壁的声音,震耳欲聋。
掌心的那个地方,又开始剧烈地灼痒起来,仿佛那个看不见的“柒”字正要破皮而出!
高建明紧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语气放缓了些,却更令人心悸:“林先生,您最近……是否经常回老宅?或者,老宅那边是否发生过什么让您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
“我……”林深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噩梦碎片——祠堂、跪拜的背影、墨黑的眼、染墨的手指、祖父冰冷的牌位、还有窗外凝固的老街景象——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不同寻常?
所有的一切都不同寻常!
他看着高建明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个压抑了太久的、几乎带着哭腔的冲动涌上喉头。
他想说出来。
想把一切都告诉这位看起来能掌控局面的警官。
那些梦,那个日期,掌心的灼热,文件的铅笔字,还有老宅里家人那些瞬间的、诡异的凝滞!
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因为他看到,站在高建明身后的那个年轻警员,正低着头,专注地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
而那个年轻警员握着笔的手指……
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上,沾染着一点极其醒目的、尚未干透的……
浓黑色墨渍。
和林深梦中看到的、家人手指上的墨渍,一模一样!
年轻警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看向林深,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标准的、程序化的微笑。
那笑容,完美得……
和林家老宅厅堂里,那些家人脸上的表情,毫无二致。
林深的所有话语,瞬间冻结在了喉咙里。
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地爬满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