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站在训练场边缘,目光扫过那几支刻着“王”字的短管枪。张振国已经吹响了集合哨,士兵们从四面跑来,在空地上列成松散的队形。尘土被脚步扬起,飘在低空中。
他抬手示意安静,声音不高但清楚:“今天不练齐步走,也不打固定靶。我们要练的是活人怎么在死地里活下来。”
没人说话。有些士兵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
“烟雾弹准备好了吗?”陈远山问。
张振国点头,挥手让后勤兵抬出几个铁皮桶,里面插着灰绿色的小筒。
“这些不是催泪弹,是模拟毒气袭击的信号。”陈远山说,“战场上,敌人不会提前告诉你哪里安全。你们现在站的地方,下一秒就可能变成火海。”
李二狗站在后排,双手紧抓步枪背带。他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前两天他刚被编进三连,还没摸过几次真枪。
“第一组,十人,进东区演练场。”陈远山下令。
士兵们迟疑了一下,才有人向前迈步。李二狗也在其中。他们走进一片用木桩和沙袋围出来的区域,地形高低不平,有几个掩体坑,还搭了两处假房。
哨音响起。
砰!一声闷响,灰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顺着风往低处涌。有人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散开!”带队班长喊。
可没人动。烟一上来,视线就被挡住,几个人挤在一起,谁也看不清方向。
“左侧发现敌影!”张振国在高台上大喊。
一个士兵慌忙举枪,胡乱打了两发。子弹打在沙袋上,扬起一阵土。
“你已经被击毙。”陈远山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来,“三发未中,暴露位置,连累队友。”
那人低头,把枪放下。
另一侧,李二狗蹲在掩体后,头埋得很低。他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敌人靠近,立刻缩成一团,手抱住脑袋。
“李二狗!”班长吼了一声,“你他妈装死呢?”
等烟散了,演练结束。十个人里,有八人被判“阵亡”,两人“重伤”,无一人完成目标——夺取制高点。
陈远山走下高台,手里拿着一张草图。他在沙盘前停下,用木棍指着东区地形。
“你们的问题不在枪法。”他说,“是在脑子里。敌人放烟,你们就瞎了?敌人没开枪,你们自己先打出去了?”
他看向李二狗:“你当时在想什么?”
李二狗嘴唇动了动:“我……我以为会中毒。”
“那你为什么不趴低?为什么不捂湿布?工坊昨天刚发了防烟布条,你领了吗?”
“领了……在包里。”
周围有人低下头。不少人也没拿出来。
“这不是操练。”陈远山把木棍拍在沙盘边上,“这是保命。下次真上了战场,没人给你重来一次。”
张振国接过话:“重新分组。这次每人配一块移动掩体,限时五分钟规划路线。”
话音刚落,一辆手推车吱呀吱呀地被推到场边。是王德发来了。车上盖着帆布,他亲手掀开,露出几块铁皮焊接的矮盾,底部装了滑轮。
“能挡机枪扫射三秒以上。”王德发说,“昨晚赶出来的,每块都编号了。”
陈远山点头:“抽签领盾,每组一块。第二轮,目标不变——拿下制高点,活着回来。”
新一轮开始前,士兵们围在沙盘前讨论。有人画路线,有人比划手势。李二狗蹲在一旁听着,忽然抬头:“哨位不能设在正坡,容易被火力压住。得绕后,从塌房那边爬上去。”
班长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打过仗?”
“没……但我见过溃兵撤下来,都是贴墙根走的。”
“行,这回你负责带路。”
烟雾再次升起。这一次,小组没有乱冲。他们推着掩体前进,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烟浓时,有人趴下,用湿布捂住口鼻,慢慢往前挪。
“右侧有动静!”有人低声提醒。
一名战士立刻举枪瞄准,但没开火。等确认是己方人员后,才放下枪。
高台上,陈远山盯着望远镜。张振国站在他旁边,袖子沾了泥,脸上却有了笑意。
“这回像样了。”他说。
“还不够快。”陈远山说,“敌人不会等你商量五分钟。”
话音未落,一组人已接近制高点。他们留下两人断后,其余人借助短管枪的灵活性,从侧翼突入。最后一名士兵跃上土台,举起手臂。
“目标占领。”
全场松了一口气。
但陈远山仍皱着眉。他放下望远镜,走向刚撤下来的小组。
“你们漏了一件事。”他说,“占领之后,没架观察哨。也没清查死角。要是敌人埋伏在下面,你们现在全被点了名。”
那名士兵喘着气,点头:“明白了。”
“还有,”陈远山看向李二狗,“你带头不错,但动作太慢。战场上,快一秒,多一条命。”
李二狗用力点头:“下次我冲前面。”
“你可以。”陈远山说,“从今天起,你进预备突击组。每天加训两小时。”
训练继续。第三轮、第四轮,失误越来越少。有人开始主动利用地形,有人学会用手势沟通。短管枪在狭窄空间里展现出优势,几次突袭成功。
王德发坐在场边小凳上,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在修整一块盾牌的边缘。他看了一会儿,把工具放下,走到陈远山身边。
“这些兵……比我想的聪明。”他说。
“他们是被逼出来的。”陈远山说,“以前没人教他们怎么活,只教他们怎么死。”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教他们,怎么让敌人先死。”
太阳偏西,训练仍未结束。陈远山让人搬来几箱新改装的步枪,全部配了刺刀。
“下一轮,加实弹警告射击。”他说,“子弹不打人,但会贴着头皮飞过去。谁要是还抱头蹲地,明天就去挖战壕。”
张振国咧嘴笑了:“这招狠。”
“不狠不行。”陈远山望着远处的靶场,“鬼子的炮不会提醒我们。”
天色渐暗,最后一轮演练开始。这次加入了夜间元素——几盏煤油灯被蒙上红布,模拟微光环境。士兵们戴上防烟布,携带掩体,分成两队对抗。
陈远山站在高台,手握望远镜。张振国在场边调度,嗓子已经哑了。
突然,东侧传来一声枪响。不是空包弹,是实弹警告。
有人惊叫。
但这次,没人倒下。队伍迅速分散,有人卧倒,有人借烟突进。一道黑影贴着墙根快速移动,手中短管枪抬起,指向制高点。
是李二狗。
他匍匐到最后一段距离,猛地跃起,翻滚上土台,举枪对准天空。
“目标夺取!”
陈远山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批评。他转身对张振国说:“通知各连,明早六点,夜战科目继续。这次,我要看到全连协同。”
张振国应了一声,跑去传达命令。
王德发收拾好工具,推着空车往工坊走。路过李二狗时,停了一下。
“枪托上的字,”老头说,“是你刻的?”
李二狗摇头:“不是我。但我看见赵二柱在刻。”
王德发没再′问,推车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铁片,用锉刀在上面慢慢刻了个“李”字。
然后塞进李二狗手里。
李二狗低头看着那块铁,手指收紧。
训练场上,新一轮哨音响起。
陈远山站在高台边缘,驳壳枪挂在腰间,工坊改造的那支短管枪靠在脚边。
他抬起手,指向烟雾弥漫的演练区。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