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地里的雾还没散尽。陈远山坐在指挥部的桌前,面前摊着一张河对岸的地形图。他用铅笔在据点西侧画了个圈,又仔细看了一遍侦查兵昨夜带回的记录。
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他伸手拨了拨灯芯。地图上几条小路被他反复标注,尤其是那条从据点后方绕出的土道。张振国昨晚带人去查过一次,没发现异常,但他总觉得不对劲。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布帘掀开的声音。副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清点清单。
“师座,昨夜缴获的弹药已经入库,钥匙交给了军需官。”副官把单子放在桌上,“伤员也都安置好了,卫生帐篷那边说,有三人能下地走动了。”
陈远山点头,“夜间警戒加派两个班,北侧高地再设一组流动哨。嘉奖的事传开了,别让弟兄们松了弦。”
“是。”副官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陈远山抬头,“让炊事班多煮些热汤,今天风大,别让站岗的兄弟冻着。”
副官走了出去。帐篷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他又在沙盘上调整了几处火力点的位置,手指沿着河岸线慢慢移动。
与此同时,在几十里外的一座军部小楼里,赵世昌正站在一间密室中央。屋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挂在墙上,光线昏黄。他手里捏着一份电报,指节用力到发白。
“南京居然真的批了补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狠劲,“冬衣五百套,弹药两千发……全给了陈远山?”
站在对面的心腹军官低头不语。
“他打了场胜仗就成英雄了?”赵世昌猛地将电报摔在地上,“我在这位置上熬了八年,上面一句话都不给我!现在倒好,一个杂牌师长,靠着运气赢了一仗,就能步步高升?”
心腹上前一步,低声说:“大人,这支部队现在士气很高,底下人都听他的。要是再让他拿到这批补给,兵权只会更稳。”
赵世昌冷笑一声,“兵权?他一个外来的,也配谈兵权?”
他踱了几步,突然停下,“你马上去办两件事。第一,找人仿一份陈远山的笔迹,写几封‘密信’,内容要提到和日军某部‘接触’,暗示他有意私下议和。信纸用旧的,墨水也要做旧。”
心腹点头,“明白,可以放在某个溃兵身上,等我们的人‘搜出来’。”
“第二,”赵世昌眯起眼,“从伙房、哨位这些地方开始传话,说陈远山把缴获的药品和粮食偷偷运走,卖给了商人换钱。尤其要说他克扣伤员的药,让弟兄们寒心。”
“要不要再加点别的?比如……他对上级不满,说统帅部不识人?”
“不用。”赵世昌摇头,“贪腐和通敌就够了。一个是私德败坏,一个是叛国重罪。只要这两样传开,就算南京想保他,下面的兵也不会再跟他拼命。”
他说完,走到墙角的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手刚端起杯子,又狠狠砸在地上。
瓷片四溅,茶水泼了一地。
“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战场。”他盯着地上的碎片,声音冷得像铁,“不是靠打几枪、拍几张照片就能立起来的。”
心腹躬身退出房间。赵世昌独自站着,目光落在墙上的作战地图上。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的几个据点,最后停在陈远山驻地的位置。
同一时间,陈远山仍在指挥部查看沙盘。他拿起木棍,指着河对岸的机枪工事位置,对刚进来的通信兵说:“今晚再派一组人过去,别靠近据点,重点查那条土路有没有新脚印。”
通信兵记下命令,转身离开。
陈远山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他看了眼桌上的日志本,翻到昨天那页,上面写着:
“三月二十日,南京复电嘉奖,允诺补给与支援。全军士气大振。令各部照常备战,不得懈怠。河对岸敌情未明,夜间加强警戒。”
他提笔在下面加了一句:“西线小路疑有暗道,需持续侦查。”
刚写完,帐篷门帘被人猛地掀开。
张振国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紧张。
“长官!”他声音急促,“营外西角发现了三拨人,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走路的样子不像普通人。有人观察到他们用手势交流,动作很整齐。”
陈远山手中的笔顿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钟头前。哨兵起初没在意,以为是附近村民。可后来发现他们分批靠近,每次都停在同一个位置观察营地布局,看过就走,不留痕迹。”
陈远山站起来,走到地图前。
“有没有惊动他们?”
“没有。我让他们继续装作不知情,派人悄悄跟了一段,结果对方在林子边就散开了,方向不同,走得极快。”
陈远山盯着地图上营地西角的位置。那里是一片缓坡,连接着一条通往山后的野路,平时少有人走。
“你觉得像什么人?”
张振国沉声道:“训练过的。步伐一致,警惕性高,懂得避开岗哨视线。不像是探子,倒像是……专门来摸底的。”
陈远山没说话。他想起昨夜自己还在担心河对岸的动静,却忽略了营地内部的安全。
“你带一队人去查。”他下令,“别正面接触,盯住他们的行踪。如果他们再来,记住每个人的样子,特别是手上有没有老茧,鞋底有没有特殊纹路。”
“是!”张振国敬礼后转身要走。
“还有。”陈远山叫住他,“通知各连主官,最近严禁陌生人进入营区。所有进出物资都要登记,连一口锅都不能随便搬。”
张振国点头,快步离去。
帐篷里只剩陈远山一人。他重新看向沙盘,目光落在营地西侧的模拟地形上。木棍还握在手里,指节微微发紧。
他慢慢蹲下身,调整了一个掩体模型的位置,把它移到坡道阴影处。
然后抬起头,望向帐篷门口的方向。
外面风刮得紧,旗杆发出吱呀声。一群士兵正列队穿过操场,脚步整齐。
他盯着那面飘动的旗帜看了很久。
终于站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把刚刚写完的日志本放了进去。
抽屉关上的瞬间,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紧接着,一名通信兵冲进帐篷,脸色发白。
“报告!军需官说……今早运来的两箱药品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