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把那张写着“漕运司”的纸条折好,夹进账册最底层。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触到皮肤时感到一阵发烫。影卫首领刚走,密报已送出去,接下来只能等。
天刚亮,第一封回信就到了。
衡山剑派的执事连夜动身,往长沙去了。这不是普通巡查,是紧急议事的信号。沈令仪把信纸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流言已经起了作用,至少有人开始查了。
同一时间,青蚨记的消息也传回来。扬州码头那边,莲台的人非但没停招工,反而加开了两个点,工钱涨了三成。湖州那边也一样,义仓门口排起长队,都是来领活的流民。
她盯着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越是急着扩人,越说明他们慌了。真有底气的组织不会在这种时候大张旗鼓。这是要抢在消息传开前,先把队伍拉起来,把嘴堵住。
但她没动。
现在动,就落了下风。
她让影卫继续盯着,尤其注意那些新来的管事是不是楚地口音。又加派一人去盯修缮队的名册,看有没有熟面孔混进去。三天后,工部会交第二轮雇员名单,那时才能看出门道。
萧景琰那边也没闲着。
中午他召见工部尚书,要五州工程的财政流水。理由很正,说是督查新政落实情况。尚书当场应下,半个时辰就把抄录的账本送进了紫宸殿。
沈令仪拿到副本时,一眼就看出不对。
苏州和扬州的拨款数额比上月多了近两万两,用途写着“增补流民安置费”。可户部根本没有这笔支出记录。更奇怪的是,这两笔银子都不是从国库出的,而是由地方转运使直接调拨,经手人是个叫周文远的主簿。
她让人去查这个人。
晚上,裴文远来了东宫一趟。他是借着送奏章的名义进来的,手里拿着一份草拟的参本,内容是建议朝廷对民间义仓设立监察机制。
“我已经递了话。”他说,“退朝时说的那句,户部侍郎李元昌听见了,当场就变了脸色。”
沈令仪点头,“他反应太快,不该这么急。”
“是。”裴文远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昨夜有人去找过他弟弟。他弟弟在漕运司当差,管文书登记。”
她抬眼看过去。
漕运司。
又是这三个字。
她没说话,只把那份伪造的拨款记录推给他看。“你明天上朝,可以提一句,说各地义仓资金来源混乱,有些款项连户部都不知情。不必点名,就说‘有风闻’。”
裴文远明白她的意思,“您是要逼他们出面?”
“不是逼。”她说,“是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谁急着替义仓说话,谁就是里头的人。”
他走后,沈令仪坐在灯下看了一整夜的账册。头痛越来越重,但她没停下。她知道月圆之夜快到了,这一晚必须用。
第二天,江湖上的动静更大了。
铁脊门陈九闭门三日,终于召开了骨干会议。会上有人拍桌子,说当年沈家军救过他们的命,如今有人说莲台是谢家旧部复辟,他们不能装聋作哑。已经有几个分舵开始清查内部人员,尤其是近两年加入的管事。
但就在同一天,扬州码头出了事。
两名质疑莲台账目的流民被打伤,说是冒充义仓管事克扣粮食。另一处,苏州城隍庙出现匿名揭帖,指一名退隐镖头勾结官府,想吞义仓的钱。帖子写得像模像样,连时间地点都有。
沈令仪看完影卫的回报,冷笑一声。
栽赃嫁祸,手法老套。但他们太急了,揭帖里的日期写错了,写成了去年的事。这种破绽,只要有人细查就能发现。
她立刻下令:“让青蚨记的人把这张揭帖抄十份,散到其他州去。就说‘苏州都查出来了,你们那边呢?’”
她不信这些人能一直捂住真相。
第三日晚上,月亮升到中天。
她关上门,点了一炉普通的檀香。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她盘腿坐下,闭上眼,开始集中精神。
月魂能力再次被唤醒。
眼前画面晃动,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她知道自己正在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冷宫墙外,谢太傅和某个人低声交谈。之前她只听清了“莲香”二字,这次她要把剩下的听完。
头痛如刀割,额头渗出汗珠。
但她咬牙撑着。
终于,那段话完整浮现出来。
“……漕运司那位,答应保你们三代富贵,只等春汛一过,船队就改道。”
声音清晰。
她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
漕运司的人已经被收买了。而且不是小角色,是能决定船队路线的关键人物。春汛一过,就是下个月。他们准备动手了。
她立刻起身,磨墨提笔。
一封急信写给林沧海:派人混入漕运司下属船帮,查近三个月所有调度记录,重点关注是否有未登记的船只调动或异常航线变更。
另一封交给裴文远:明日朝会再提义仓资金问题,并建议“请户部会同漕运司出具凭证,以正视听”。
她把信封好,交给门外等候的影卫首领。
“不再等他们出招。”她说,“从今天起,每五日一次动作。要么我们逼他们犯错,要么他们先动手。”
影卫接过信,转身要走。
她忽然又开口:“等等。”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对方。
“把这个交给衡山剑派的掌门。是当年沈家军与他们结盟时留下的信物。如果他们还讲义气,就会知道该怎么选。”
影卫点头离开。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她坐回桌前,翻开新的一页纸,在上面画了一条线,从京城直指南方漕运司衙门。又在线的尽头写下一个名字。
笔尖顿了一下。
窗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她抬头看向窗棂,木框边缘有一片树叶卡在那里,叶脉清晰,边缘微卷。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树梢,带落一片叶子,正好落在她的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