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睁开眼时,帐中烛火正微微晃动。她躺在软榻上,披风滑到腰间,手还搭在桌沿,指尖离那张染血的地图只差一寸。
她坐起身,肩头一沉,头痛像针扎一样从太阳穴往脑后钻。但她没停下,伸手把地图重新铺好,用镇纸压住四角。
外面风雪小了些,脚步声来回不断,是巡营的士兵在换岗。她听见林沧海的声音在外头低语几句,然后帐帘掀开一条缝,他走进来,抱拳行礼。
“周衍不肯开口。”他说,“问什么都只笑。”
沈令仪点头。“我知道他会这样。”
她站起身,走到案前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喉咙有些发紧,但她需要清醒。
“我要见他。”她说。
林沧海皱眉。“你刚醒,不能再耗神。月魂之力不是小事。”
“我没得选。”她放下杯子,“他们以为抓住人就完了,可真相还在地下埋着。我不挖出来,谢家的人明天就能换个名字继续坐在朝堂上。”
林沧海没再劝。他知道她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地牢。守卫打开铁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周衍被锁在墙角,双手扣在铁链里,脸上带着血迹,却仍挺直脊背坐着。
沈令仪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周衍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一点笑。“贵妃娘娘亲自来审我?我还当萧景琰会自己动手。”
“你等的不是他。”她说,“你在等一个人,三日后会去北谷旧烽台取东西。蓝羽箭为信,对不对?”
周衍脸色变了下,随即又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令仪转身往外走。“那就等三天。”
回到中军帐,她让人搬来铜盆,加了热水,又取来干净布巾。她洗手时动作很慢,手指泡在温水里,才觉出僵硬。
林沧海站在帐门口。“你要用月魂?”
她擦干手,点头。“这次我看他战前两日的行动。他在北谷藏了东西,不止一封密信那么简单。”
“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撑不住也得撑。”她坐回蒲团上,“我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让别人替我背罪。”
香炉点起,烟雾缓缓升起。她闭上眼,手按在颈后那块灼伤的皮肤上。月光透过帐顶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意识开始下沉。
风声响起,雪打在脸上。她看见了北谷,天色灰暗,林木被积雪压弯。周衍穿着敌军将领服饰,独自一人穿过山道,腰间挂着铜牌。
她盯着他的右手。每次停下观察四周时,他都会用拇指摩挲铜牌边缘,像是确认什么。
他走进废弃的烽台,四处查看后,蹲在第三根梁柱旁,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塞进一个油布卷。然后他低声说:“若我被捕,三日后有人持蓝羽箭来取,便是陛下的人。”
画面到这里断了。
沈令仪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血涌上来,她偏头吐在一边的铜盆里。血丝混着水,在盆底散开。
她喘了几口气,抬手抹掉唇边的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北谷烽台,第三梁柱夹层,油布包裹,内有密信三封,盖工部、兵部、刑部侍郎私印**。
她把纸条交给林沧海。“你带十名轻骑,伪装成敌军残部,埋伏在烽台百步外的林子里。若有持蓝羽箭者前来,不要抓,只记下长相和身形。”
林沧海接过纸条。“万一他不来?”
“他会来。”她说,“周衍留这话,就是为了让接头人知道东西在哪。他不怕死,怕的是没人知道真相被掩盖。”
林沧海点头,转身离开。
沈令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还有马匹的响鼻。她听着这些声音,让自己保持清醒。
第二天,一切如常。
第三天黄昏,林沧海回来了。
他走进帐中,手里拿着一个油布包,表面沾着泥和雪。他把它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三封信。
第一封,工部侍郎亲笔,写明某段边防工程虚报造价三倍,所得银两已转入谢家名下商号。
第二封,兵部某侍郎签署调令,将原本驻守青崖口的精锐调往南线,换上周衍推荐的副将。
第三封,刑部侍郎手书,称“沈家余党已清”,实则列出多名仍在军中的旧部名单,并标注“可策反”或“需除”。
沈令仪看完,把信收好。
“接头人是谁?”她问。
“是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戴斗笠,穿灰袍。”林沧海说,“他拿到油布时手抖了一下,我们趁机围上去,没让他逃掉。”
“关好了?”
“关在单独牢房,没人见过他。”
沈令仪站起身。“带我去见周衍。”
地牢里比之前更冷。周衍还坐在原地,铁链拴着手腕,但神情依旧平静。
沈令仪把三封信摊在他面前的地上。
“你说死无对证。”她说,“可你忘了,我能看见你做过的事。”
周衍低头看信,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终于有了裂痕。
“你们……怎么会找到那里?”
“你告诉我的。”她说,“你说‘若我被捕,三日后有人持蓝羽箭来取’。你以为那是暗号,可你说得太清楚了。”
周衍沉默了很久,最后低下头,声音沙哑。“是我亲手剪断引火绳。三年前那一夜,谢崇文下令,我执行。雁回岭失守,是我毁的预警。”
他停顿一下,又说:“兵部侍郎收了谢家二十万两白银,才批准调防。刑部那个,是他儿子在谢家当幕僚。工部的账,每年都做假,军资一半进了私库。”
“还有谁?”她问。
“谢太傅书房有本册子,记着所有人。每年更新,红点是死士,黑点是可用之人。册子藏在书架第三格,夹在《礼记正义》和《春秋繁露》之间。”
沈令仪看着他,没说话。
周衍忽然笑了。“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谢家经营三十年,根比你想的深得多。你拿回凤印,也洗不净这朝堂的脏。”
她转身往外走。
走出地牢时,风雪又起了。她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入口。
林沧海递来披风,她没接,自己拉紧了衣领。
“把这些信抄三份。”她说,“一份留底,一份送回京城暗线,一份随我带回。周衍的供词,连夜整理,天亮前我要看到全文。”
林沧海应声而去。
她回到帐中,坐在案前,点燃蜡烛。油布包还放在桌上,她没再打开。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帐帘掀开,萧景琰走了进来。
他脱下披风,甩在架子上,脸上带着寒霜。“前线已稳,粮道畅通。你这边呢?”
她抬头看他。“拿到了。”
他走近,看见桌上的油布包。“这就是证据?”
“不止。”她说,“周衍招了。工部、兵部、刑部都有人涉案。谢太傅书房有本名册,记着所有人为谢家做事的人。”
萧景琰沉默片刻,伸手拿起油布包。“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等供词整理完。”她说,“我不会连夜赶路,也不会丢下任何一件该带走的东西。”
他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要让他们一个个站上大殿,当着满朝文武,说出他们干过的事。”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那些死在雁回岭的人,闭上眼。”
萧景琰点头。“我陪你回去。”
她没回应,只是伸手吹灭了蜡烛。
帐中陷入黑暗。
远处营地的火光映在帐壁上,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