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帐外马蹄声停了,禁军列队在营门两侧,披风上还带着边关的霜气。
她坐在马车里,手按在膝上的木匣。匣子上了锁,里面是三封密信的正本和周衍的供词抄录。油布包被重新裹好,外面加了一层桐油纸,防止路上受潮。
萧景琰掀帘进来,一身玄色朝服未换,腰间佩剑未卸。他看了她一眼,“走了。”
她点头,扶着匣子起身。脚落地时膝盖发软,但她没停,跟着他上了另一辆宫轿。林沧海带人押着囚车随后出发,周衍在里面一言不发,头低着,像睡着了。
一路无话。进城门时,百姓站在街边张望。有人认出那是东宫仪仗,纷纷跪下。没人知道车上坐着的是刚从战场回来的贵妃,也没人知道后面那辆囚车里关着毁掉雁回岭防线的人。
宫门开,轿子直入内廷。沈令仪被安置在东宫偏殿,太医来请脉,她摆手,“不用。”
她打开木匣,把证据重新整理一遍。每一份都用蜡封好,贴上凤印。她写了三道呈文,分别递往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要求三司会审。
当晚,宫中传出消息:贵妃携边关铁证返京,明日早朝当庭问罪。
第二天天未亮,文武百官已在午门外候着。谁都知道要出事,但没人敢乱说话。工部侍郎昨夜喝多了酒,被人从家里抬出来,脸上还有醉意。兵部那个瘦高个站在角落,一直搓手。刑部侍郎穿得整整齐齐,袖子却抖了一下。
钟声响,百官入殿。
沈令仪从侧门进来,没穿贵妃礼服,只着素白长裙,外罩一件暗红披风。她走到丹墀下站定,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三份文书。
萧景琰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今日召众卿,为查三年前雁回岭失守一案。贵妃有要证呈报,准其列席陈情。”
沈令仪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但整个大殿都能听见。
“工部侍郎张元,三年前主管北境修防工程,虚报造价三十万两。银钱转入谢家名下盐铺,账号七九二六,户主为谢崇文之妻表兄。此笔款项,原应购铁石筑墙,实则一分未用。敌军攻破时,城墙夯土松散,手可挖穿。”
她说完,翻开第一份文书,“这是户部存档账册副本,加盖骑缝印。这是工部当日签发的拨款单,笔迹与张大人平日奏折一致。若有疑,可当场比对。”
张元脸色变了,往后退了半步。
沈令仪继续说:“兵部侍郎赵承业,三年前四月初八,签发调令,将青崖口驻防精锐调往南线,换上周衍所荐副将陈远。调令日期,恰在敌军进攻前十日。而青崖口为唯一可通行火炮之路,失守后敌军长驱直入。赵大人当时称‘战况有变’,可那日边境并无异动。反是周衍供词写明:‘我奉命毁预警火绳,因调防已成。’”
她抬头看向赵承业,“你调走的是沈家军最后一批老兵。他们死前喊的是‘别让将军知道’,因为他们以为,是你骗了主帅。”
赵承业嘴唇发白,想开口,却被压住声音。
“刑部侍郎孙礼,三年前亲手拟定‘沈家余党清剿名录’,上报圣裁。名单中十三人,七人已被策反,六人遭暗杀。可前线将士阵亡后留下血书,指认受贿者为其门生。其中一人临终写下:‘孙某之子收银五百两,许我活命,然我仍被杀。’”
她放下托盘,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阵亡将士遗物,由边关总兵亲封,昨日送达。”
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工部侍郎突然大喊:“你一个女人,凭什么上殿指认大臣!这是乱政!”
沈令仪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子,拿将士的命换银子?”
“我没有!”他吼。
“你有。”她声音冷下来,“你以为烧了底账就没事了。可你忘了,有人记得你说过的话。”
这句话落下,不少官员低头。他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们怕。怕那种明明没有证据,却让人无法反驳的感觉。
萧景琰站起身,手按在案上。
“张元、赵承业、孙礼,三罪俱在,证据确凿。通敌误国,贪墨军资,构陷忠良。依《大周律》,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子孙永不录用。”
话音落,禁军上前。
三人挣扎,喊冤,骂她是妖女,说她借尸还魂。没人听。
他们被拖出去时,孙礼回头看了沈令仪一眼,嘴角抽动,像是笑,又像是哭。
大殿空了半边。
老将们站在原地不动。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忽然跪下,对着沈令仪磕了个头。其他人陆续跟着跪下。
沈令仪没动。
她转身面向殿门,声音传出去很远。
“三年前,他们说我父兄通敌,害我全家蒙冤。今日,敌军败退,真相反转,诸位可还听见那雁回岭上的烽火哀鸣?”
没人回答。
她慢慢跪下,对着虚空叩首三下。
“父亲,哥哥,我替你们讨回了公道。”
这时,一名驿卒飞奔进宫,跪在殿外。
“边关八百里加急——敌军主力溃败,残部北逃,谢家余孽首领被俘,边疆全线收复!”
萧景琰站在高处,看着她背影。
她仍跪着,肩膀微微起伏。
他走下台阶,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她没看,也没动。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陷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