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跪在石阶上,掌心的指甲陷进皮肉。钟声还在耳边回荡,一下比一下慢。她抬起头,看见宫墙高处有只鸟飞过,翅膀划开晨光。
远处传来鼓乐声,是庆功的队伍开始准备了。她慢慢站起来,膝盖发麻,脚步有些不稳。经过殿前香炉时,她停了一下。那香味不对,不是平时用的安神香,混着一点苦味,像是烧过头的叶子。
她没说话,转身往偏殿走。路上遇到两个宫女端着水盆过去,其中一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记得这个宫女,前天夜里在西角门附近出现过,本不该是她的轮值时间。
回到偏殿,她关上门,坐在灯下。窗外月光渐满,再过两个时辰就是月圆。她闭上眼,手指按住额角,那里隐隐作痛。她开始回想三年前冷宫里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时她躺在地上,听见外面有人低声说话,说的是“火起”。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在那个画面,而是往前推。更鼓三响,她听见脚步声从西角门方向传来。有人翻墙进来,腰间挂着一块东西,月光照上去,边缘有裂痕,形状像半个玉珏。那人穿着内侍的衣服,但走路的姿态不像宫人,倒像是文官。
她睁开眼,额头全是汗。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西角门,亥时三刻,玉珏纹,非今制。
萧景琰进来的时候,她正对着烛火看那张纸。他把一碗汤放在桌上,“你还没吃东西。”
她摇头,“我不饿。”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今天你在殿上说的那些话,很多人都记住了。”
“他们该记住。”她说,“可我担心的是,还有人没出声。”
“谁?”
“我不知道名字。但我闻到了沉水香的味道,和谢昭容用的一样,只是配法不同。还有西角门那边,最近巡夜的人少了,换了一批生面孔。”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你想查?”
“我想让人去查档案阁。最近三个月,谁借过前朝的典籍?特别是关于先帝时期的礼制记录。”
“你觉得他们会留下痕迹?”
“会。因为人总会以为自己藏得好,反而会在细节上露出破绽。”
他点头,“我去安排林沧海接手东六宫守备,不动声色地换人。你要查的事,也准你去做。”
她看着他,“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他说,“我知道你有你的办法。”
他走了之后,她换了身普通的宫女装,去了档案阁。这里平时没人来,灰尘积得很厚。她翻开进出登记簿,一页页看下去。大部分都是年轻官员查阅旧例,准备奏折用。
直到看到一个名字:周崇礼。
这个人她听说过,六十岁,做过国史编修,三年前被贬,说是写了不合规矩的史稿。但他最近一个月来了七次,每次都借不同的实录,归还时间却都很短,最长不过两个时辰。
她找到他借过的《永昌实录》,翻开时一片干枯的花瓣掉了出来。红色,细长,带着一点卷边。她在冷宫时见过这种花,谢昭容派人送来过一次熏香,里面就有这个。
她合上书,手指压住那片花瓣。
回来的路上,她绕去了西角门。那里有一排老槐树,树根旁边有个小洞,以前是送饭的太监用来藏食盒的地方。她蹲下来,伸手进去摸,摸到一块布角。拉出来一看,是半截袖口,上面绣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断裂的玉珏图案。
她把布条收进袖子里,回到偏殿后立刻写了一道手令,调两名可信的暗卫盯住周崇礼的住处,不准靠近,只记进出人员。
第二天傍晚,暗卫回报:周崇礼今日午后出门,去了城南一座废弃庙宇,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期间有一个穿灰袍的人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木匣。
她问:“那人脸上有没有遮挡?”
“戴了斗笠,看不清脸。但走路有点跛,右脚落地轻。”
她记下了。
当晚她再次凝神,准备动用月魂。这次她选的时间点是雁回岭失守前三日的宫中夜巡记录。她需要确认那天夜里是否有异常出入。
头痛很快袭来,像是有东西在脑子里搅动。她咬住帕子,五感开始倒退。她看见巡夜的队伍走过西角门,时间是亥时二刻。然后画面一晃,出现另一个身影,正是白天那个跛脚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块腰牌,守门的士兵竟没有拦他。
她看清了腰牌上的字:礼字三十七号。
那是前朝礼部官员的编号方式,大周不用这个制度。
她睁开眼,喘着气,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但她还是把“礼字三十七号”写了下来,然后把纸塞进一个小铁盒里,锁好。
第三天上午,她去了御书房外候见。萧景琰正在批折子,让她进去。
她把铁盒放在案上,“这里面是一条线索,关于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官职编号。它出现在三年前的宫禁之中,持有者是一个跛脚男人,昨天他和周崇礼见过面。”
萧景琰打开盒子看完,抬头问:“你打算怎么做?”
“让林沧海带人去查那座庙。不要惊动周崇礼,等他自己动。”
“如果他是冲着你来的呢?”
“那就更好。”她说,“我正好想知道,他们想让我背上什么样的罪名。”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你不怕?”
“怕。”她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阳光很好,照在院子里的青砖上。他说:“我会让禁军换防路线,加派西角门巡查。你要的证据,别让它断了。”
她点头。
当天夜里,她坐在灯下翻看周崇礼的履历。这个人曾参与修订登基大典的仪程,熟悉所有礼制细节。他也曾负责接收前朝遗物,经手过一批旧玉器。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三年前她被定罪那天,行刑前有人给她换过衣服。那件囚服的领口上,缝着一块小小的玉片,说是“避邪用”。当时她没在意,后来那块玉不见了。
她放下册子,盯着烛火。
原来不是随便选的。
他们是故意让她穿上那件衣服,是为了让人相信,她身上带着前朝逆党的信物。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是贴身宫女回来了。
“娘娘,查到了。当年给您换衣的嬷嬷,是周崇礼的远亲,五年前病死了。但她的儿子还在内务府当差,管布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