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的手指从窗框上收回,指尖沾了夜露。她没说话,只朝萧景琰点了点头。
两人翻出后窗,落地时脚底踩到一段枯枝,发出轻微响动。他们立刻停住,靠墙静立片刻。院子里没有动静,只有水缸边那只竹篮静静摆在原地,蓝布掀开一角,暗红色的书脊露在外面。
萧景琰弯腰拾起一块碎石,朝着柴房方向轻轻一抛。石子落在草堆上,毫无反应。
“没人。”他低声说。
沈令仪走向竹篮,蹲下身,没有直接碰书,而是用袖口掀起布角,仔细看了眼书名。那两个篆字她认得,和先皇贵妃手迹一致。
“是它。”她说。
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块粗布,将整本书连篮子一起包住。“不能留。”
他们穿过小巷,马匹已在尽头等候。这是燕归鸿留下的快马,鞍具齐全,缰绳系在树干上。沈令仪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手臂发力时旧伤隐隐作痛,但她没吭声。
萧景琰坐在她身后,一手控缰,马蹄踏在泥路上,声音被夜色吞没。
他们沿废弃驿道疾行。天光微亮时,抵达北岭山脚。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已模糊不清,只依稀可见一条断续小径通往深处。四周无人烟,也无鸟鸣。
山路渐陡,林木遮蔽天光。行至半山腰,雾气涌来,湿冷贴肤。前方出现一道裂谷,横贯两侧山壁,谷口立着一块残碑,字迹风化,只剩“青冥”二字尚可辨认。
沈令仪下马,走到碑前,伸手抚过刻痕。碑石冰冷,触感粗糙。她回头对萧景琰说:“就是这里。”
他们牵马入谷。地面草木焦黑,呈环形分布,像是被火燎过,但无焚烧痕迹。泥土干硬,踩上去有细微回音。
萧景琰抽出刀,刀尖轻点地面,每走几步便试探一次。某处踩下时,地下传来空响。
“下面有空间。”他说。
沈令仪闭目,呼吸放缓。她调动记忆,比对气味。空气中有种淡香,极轻,混在雾里,若不细辨难以察觉。这味道她记得,在三年前宫变那晚,曾在偏殿闻到过一丝。
她睁开眼。“有人来过。七日前,月圆之后。”
萧景琰看向她。
“他们选的时间很准。”她低声说,“那时我无法使用月魂。”
再往前行,山势收窄,两侧岩壁陡峭。转过一处弯道,一座石门出现在眼前。巨石半掩入口,藤蔓缠绕,枝条细长,表面泛着暗绿光泽。
沈令仪靠近,伸手拨开一根藤条。那藤条竟微微收缩,如受惊般退开。
“别碰太多。”萧景琰拉住她手腕。
他上前一步,用刀背刮去门缝积尘。下方露出一道符文,线条曲折,似某种封印。他取出随身玉佩,贴近符文比对。龙纹走向与刻痕吻合,末端缺口恰好对应。
“需帝族信物开启。”他说。
沈令仪绕至侧壁,发现裂缝可容一人通过。她侧身挤入,内里是一间石室,四壁刻满文字与图样。部分拓片清晰,其余残缺。
她走近东墙,辨认内容。上面写着“心镜成像”,“妄念为饵”,“执念生幻”。旁边绘有阵法图形,标注“九人围坐,共引一心”。
“这不是武功。”她说,“是让人发疯的东西。”
萧景琰也进入石室,站到另一面墙前。那里记录了一段旧事:前朝末年,三王夺位,彼此猜忌,一夜之间血洗宗庙。事后查明,因《九阴真解》流入王府,诸王皆以为他人欲夺己位,实则书中言语诱发心魔。
“所以江湖上的事,都是这样来的。”沈令仪说。
她想起南方富户抱着破鼎喊经文,西北三派为残图死斗。那些人不是贪图秘籍,是已被书中邪术蛊惑,分不清真假。
“幕后之人不要权力。”她说,“他们要天下大乱。”
萧景琰看着墙上拓片,神情凝重。“书还没被取走。”
“为什么?”
“封印未破。石门完整,符文仍在。若有人得书,必毁此地。”
“那书在哪?”
“不在明处。”他扫视石室,“要么藏在地下,要么……还未送来。”
沈令仪忽然想到什么。她转身回到门口,盯着那本被带回的《九阴真解》。他们一路携带,未曾打开。
“我们带进来的这本书……是不是真的?”
萧景琰解开布包,取出书册。封面暗红,触感不像纸张,倒似某种皮质。他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内容却是佛经片段。
“假的。”他说。
“诱饵。”她接道。
外面风声渐强,吹得藤蔓晃动。沈令仪走到石室中央,地面有一圈凹痕,形状与门外符文相似。她蹲下查看,缝隙中有细灰残留。
“这里举行过仪式。”她说,“七日前,有人试图启封。”
“失败了?”
“或者中断。”
她站起身,头痛开始发作,太阳穴突突跳动。她靠着石壁缓了片刻,呼吸放慢。
“我想试试月魂。”她说。
“不是月圆。”
“我知道。但我感觉……这里有东西能帮我。”
她盘膝坐下,手按颈后灼伤处。疼痛刺入脑中,她咬牙忍住。意识沉入记忆,寻找七日前与此地相关的片段。
画面闪现:夜色中,四人列阵,站在石门四方。中央一人手持玉圭,口中念诵。符文亮起微光,地面震动。突然,一声鹰啼划破夜空,四人同时抬头。阵法中断,光芒熄灭。
她猛地睁眼,喘息不止。
“看到了?”萧景琰问。
“有人来过,想开石门。”她说,“但被打断。领头的人戴着银 ring,左手无名指。”
“银戒?”
“样式特别,戒面刻着一只眼睛。”
萧景琰皱眉。“我没见过。”
“还有……”她抬手扶额,“那鹰啼不是偶然。是信号,提醒他们撤退。”
“谁在帮他们?”
“不知道。但那人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石门,嘴里说了两个字——‘等它’。”
“等什么?”
“不清楚。但我觉得……书不在这里。他们是在等书送来。”
萧景琰沉默片刻。“我们不能回去报信。”
“一旦离开,再难进来。他们会知道有人查到了。”
“那就留下。”
“但也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必须弄清他们下一步要去哪。”
她站起身,走向石室角落。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表面光滑,像是被人常坐。她伸手摸去,指尖触到一点异样——石面刻着极浅的符号,三横一竖,下方一点。
“这是记号。”她说。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天然形成。”
萧景琰掏出匕首,在岩石周围轻轻挖掘。泥土松动后,露出一小截木片。他拔出来看,是半截断箭,箭杆上有烧焦痕迹,尾羽残存。
“这不是普通箭。”他说。
“是信箭。”
“用来传令的。”
他翻看箭杆内侧,发现一行小字,炭笔所写,几乎褪尽:“子时,老地方。”
“时间过了。”她说。
“但地点还在。”
他们走出石室,天色已暗。雾气更浓,贴地流动。沈令仪选了不远处一处岩穴,背风隐蔽。萧景琰用树枝和落叶掩盖入口,又在周围布下几处伪装足迹,引向不同方向。
“能撑一晚。”他说。
沈令仪坐在角落,闭目调息。头痛未退,反而加剧。她尝试再次凝聚意识,寻找山谷中的异常波动。
某块岩石散发微光,就在岩穴外十步远。她盯了许久,发现那光随呼吸节奏明灭,像是回应她的精神。
她爬过去,伸手触碰。石头温热,内部似有流动感。她将手掌贴紧,集中意念。
记忆碎片浮现:一个披斗篷的身影站在谷外高崖,手中握着一本真正的《九阴真解》,封面漆黑,无字。他低头翻页,第一页写着:“执念者见其所惧,贪欲者见其所求。”
画面消失。
她跌坐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萧景琰扶住她。
“我看到了。”她喘着说,“书在外面。他们还没拿进去。但很快就会来。”
“什么时候?”
“就在这两天。”
“我们守着。”
“不行。他们不会走这条路。一定有别的入口。”
她抬头看向山壁上方。雾气翻滚,遮住崖顶。
“他们从上面下来。”
萧景琰望向高处。“那就得有人上去看看。”
“我去。”
“你状态不对。”
“正因为我不对劲,才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站起身,抹掉唇边血迹。
“休息两个时辰。然后我上山。”
萧景琰没再说话。他从包袱里取出干粮,递给她一块。
她接过,没吃,放在一旁。
外面风声呜咽,吹得岩穴口的藤条轻轻摆动。
一块碎石从崖顶滑落,砸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