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天边泛起青白。沈令仪起身,指尖还压着昨夜写完的檄文边角。纸页发脆,墨迹干透,像一段烧尽的火。
她没叫人,自己卷起文书塞进铜筒,扣上封条。指甲划过铁环,留下一道浅痕。
帐帘掀开,亲兵已在外面候着。她递出铜筒:“今日午时前,送到南三营每队队长手中。”
亲兵接过,低头退下。
她转身回案前,从暗格取出一张新纸。笔尖沾墨,开始画山势。线条粗硬,勾出三面断崖,中间一道窄径。她在入口处点了个黑点,又在谷底画了个圈。
萧景琰进来时,她正用指腹擦去一处多余笔画。
“你真打算去?”他站在案边,目光落在图上。
“林沧海已走了一夜。”她说,“等他带回消息,再定行止,太迟。”
“你现在是主帅。一步踏错,前线军心不稳。”
她抬眼看他:“若我不去,那些人不会信任何人。”
他沉默片刻,伸手将图翻正。“你说这地形是你父亲讲过的?”
“我亲眼见过他说图。”
“怎么证明不是记错?”
她放下笔,闭上眼。头痛立刻涌上来,像有人拿刀在颅内搅动。她咬住后槽牙,撑着桌沿坐直。画面浮现——沙盘前,父亲指着一处凹地,“虎牙谷口窄,敌难展开兵力,但一旦入内,退路只有一条。”
她睁开眼,额上有汗。
“刚才我说的每一句,”她声音哑了,“都和记忆里一字不差。”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我调两队暗卫随行,换便装,不打旗号。”
“不必。带十人足矣。多了反而惹眼。”
“那你何时动身?”
“即刻。”
她站起身,取下墙上长弓,检查弦线。又从箱底翻出一件旧衣——深青色猎装,肩头有补丁,是当年在府中习射时常穿的那件。
换好衣裳,她将发髻挽紧,插上一支素银簪。
走出帐外,马已备好。她翻身上鞍,缰绳一扯,马向前走了几步。
萧景琰跟出来,站在阶下。
“若遇险,立刻撤回。”他说。
她没回头,只抬手示意。
队伍出了营门,沿着山道往西。风又起了,吹得衣摆贴在腿上。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云州边界。山路渐窄,两侧岩壁陡立。林沧海派来的哨兵在半坡挥手,示意前方安全。
转过最后一道弯,谷口出现在眼前。巨石横卧,只留一人可通过的缝隙。几根削尖的木桩斜插地上,显然是人为设防。
林沧海从石后走出,脸上有刮伤,左手缠着布条。
“到了。”他低声说,“他们还在里面。”
沈令仪下马,解下弓,交给随从。她摘下发簪,长发垂落。然后抬起右手,按向颈后。
皮肤粗糙,纹路凸起。她用力一抹,露出一块灼伤的印记——形如展翅之鸟。
林沧海看着那痕迹,喉结动了一下。他转身朝谷内喊了一句暗语:“少主归矣,山河待雪。”
谷内静了几息。
接着,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口令?”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晰:“风起西北,龙潜于渊。”
岩壁上方,一名灰衣老卒缓缓站起。他手里握着一把旧刀,刀刃缺口不少。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半块铜牌。
林沧海也取出虎符。
两人将铜牌拼合。咔的一声,严丝合缝。
老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把铜牌举过头顶,肩膀剧烈起伏。
身后岩石间,陆续走出数十人。有的拄拐,有的包扎着伤口,全都穿着残破铠甲。他们默默站成两排,有人开始擦拭兵器,有人检查弓弦。
沈令仪走上前,站在一块高石上。
“我不是来求你们出山的。”她说,“我是来告诉你们,沈家没有叛国,沈家军从未投降。”
没人说话。
她抽出腰间短刀,一刀劈向地上那面伪旗。布裂,杆断。
“他们盗用我们的名字,毁我们的清白。”她声音提高,“现在,我回来了。要战的,站到我身后。要走的,我放你们平安离去。”
风吹过山谷。
一个老兵扔掉拐杖,踉跄迈出一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百余人列队站定,动作整齐。
她望着他们,嘴唇微颤。
“从今天起,我们为自己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