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站在高石上,风吹动她的发丝,百余人列队在她面前。林沧海单膝跪地,双手捧起拼合的虎符,其余老兵低头肃立,无人出声。
她走下石台,从随从中接过一卷布旗。展开时,黑底红边,中央绣着一只展翅的鸟形徽记。这是沈家军真正的战旗,三年前被收缴焚毁,如今由她亲手重制。
“明日出发。”她说,“回边疆主营。”
当夜,山谷燃起篝火。残部开始整编,十人一队,设正副领头。武器是旧刀断弓,铠甲用麻绳绑紧。有人腿脚不便,仍坚持站进队列。林沧海点名时念到一个名字,没人应答。他停顿片刻,低声说:“阵亡。”便划去姓名。
沈令仪坐在帐中,摊开地图。萧景琰派来的信使已到,带来前线布防图与兵力调配令。她对照地形,在一处狭窄山道标出红点——断喉道,通往主营的必经之路,也是最易伏击的位置。
她吹灭灯,盘膝坐下。今夜月圆,银光透过帐顶洒落案面。她闭眼凝神,头痛立刻袭来。画面浮现:七日前深夜,异族主帅立于营帐前,对几名将领低语,“夜袭断喉道,火起三更时”。一人应声退下,袖口露出半截腰牌,刻有水波纹。
她睁眼,额头渗汗。立即提笔写下指令,命林沧海率三十精锐埋伏山口两侧,另派弓手藏于高坡。她亲自坐镇中段,定下军令:“不见火把不起弓,不闻马嘶不动兵。”
入夜后,全军悄然出动。残部老兵动作缓慢,但脚步沉稳。他们穿过密林,抵达断喉道。滚木礌石早已备好,斜搭在崖壁边缘。弓箭上弦,刀出鞘,所有人伏地静候。
三更将至,远处传来马蹄声。火光闪现,一队敌骑疾驰而来,约五十人,皆披轻甲,手持弯刀。行至山道中央,突然停步。领头者举手示意,四周安静。
沈令仪伏在岩石后,屏住呼吸。对方似有所觉,但她未下令。
片刻后,敌将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箭雨骤发。滚木倾泻而下,砸中数名骑兵。战马惊嘶,乱作一团。弓手连射三轮,敌骑倒下大半。剩余者调转马头欲逃,却因道路狭窄互相冲撞。我军点燃干草堆,浓烟弥漫,视线受阻,敌骑自相践踏,哀嚎不断。
战斗结束时,天仍未亮。清点战果,歼敌四十余,俘虏六人,我方伤亡八人,两名老兵重伤。
林沧海包扎左臂伤口,血渗出布条。他命人收缴敌械,清理战场。一名亲兵拖来俘虏首领,扔在地上。
沈令仪走近查看。此人年近四十,脸上有刀疤,手腕内侧沾着褐色药渍,鼻翼微微抽动。她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服了什么药?”她问。
对方不答。
她命人端来清水和粗饼。“给他吃。”
亲兵迟疑。“这是敌人。”
“照做。”
俘虏起初不动,后来饿极,抓起饼就啃。喝了两碗水,神情渐渐放松。
沈令仪坐在他对面,声音平静。“你们主帅说‘水尽则军溃’,可是打算断我们水源?”
话音落下,俘虏猛然抬头,瞳孔收缩,脱口而出:“你怎知……那井……”
他意识到失言,咬紧牙关。身体剧烈抽搐,嘴角溢出血沫。亲兵扑上去撬开嘴,发现舌根已被咬破。
“堵住他的嘴!”她喝道。
两人按住他,灌入解毒汤。半炷香后,抽搐停止,人陷入昏迷。
沈令仪起身,走向临时主帐。掀帘进入,桌上地图摊开。她拿起朱笔,在主营周边五口水井位置画圈。指尖停在最东边那口,久久未动。
帐外传来脚步声,林沧海进来禀报:“战场已清,缴获马匹十七,兵器若干。伤员正在医治。”
她点头。“把俘虏单独看管,别让他死。”
“是。”
他退出去。她独自留在帐中,翻开医书,查找迷魂散解法。纸页翻动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烛火跳了一下。
她放下书,伸手摸向颈后。皮肤粗糙,纹路凸起。那道灼伤的印记,比昨日更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