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的手指还停在地图上那口东边的水井旁,指尖发僵。烛火晃了一下,她闭上眼,额头突突跳动。颈后的伤处像被烙铁贴着,一阵阵往上窜热气。
她不是在查医书了。她在追那句话——“你怎知那井……”
意识沉下去,画面碎成几块:俘虏跪在地上,嘴里有血腥味,耳朵嗡嗡响。他脑子里闪过一条山溪,水色偏黄,有人蹲在岸边,往里倒灰褐色的粉末。另一个声音说:“三日后水沸则军自溃。” 他还听见马蹄声,像是从上游来的传令兵。
沈令仪猛地睁眼,喘了一口气。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
她立刻起身,掀开帐帘。守在外面的亲兵立刻站直。
“去叫林沧海,马上来见我。”
不到一盏茶时间,林沧海到了。他左臂的伤口刚包扎过,走路时肩膀微沉。
“三处水源有问题。”沈令仪把地图推过去,“东井、北渠、南涧。你带人分三路去查,必须亲眼确认水质。带上医官,不准任何人取水。”
林沧海点头,转身就走。
她坐在案前等。半个时辰后,第一个回报来了——东井水样煮沸后沉淀出细渣,医官认出是腐骨草。又过片刻,北渠和南涧的结果也到,情况相同。毒素量少,但持续渗入,喝满三天就会腹痛呕血,战力全失。
沈令仪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她把三处受污点标红,手指划向上游支流。
“这不是偶然投毒。他们早有计划。”
她下令封禁三处水源,设哨看管。所有饮水改由西谷古井供应,每日煮沸加药,专人押运,各队登记领取。同时派出四队精锐,沿三条溪流逆查源头。
天快黑时,追踪的人回来了。
他们在东溪上游的山坳里发现两人正在倾倒毒粉。当场斩杀一个,活捉一个。那人蒙面,袖口绣着暗纹,审问时咬牙不说,直到被灌下解麻汤才开口。
他是异族“秽水营”的死士。任务是毁粮断水,主将有令:“若正面难破,便使周军渴死山中。”
沈令仪听完禀报,把供词递给刚进帐的萧景琰。
他一身玄色骑装,风尘未洗,显然是快马赶来。他看完供词,放在案上,声音低而稳:“敌人开始毁根了。”
“因为他们撑不住了。”沈令仪看着沙盘,“断喉道一战折了他们五十精骑,主力受损。现在不敢硬拼,只能用这种手段拖时间。”
林沧海站在一旁插话:“他们还会再来。这次只抓到两个,上游还有路可通。”
“那就不能等。”沈令仪抬眼,“我们必须先动手。趁他们分兵投毒,主营空虚,直接攻进去。”
萧景琰盯着沙盘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准你所请。三日内拔营,全军压上。”
林沧海立刻领命出去准备。
帐内只剩两人。萧景琰忽然问:“你刚才用了月魂?”
她没回答。只是抬手扶了下额角,指尖沾了湿意。
他看见她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没有血色。他知道她强行牵引记忆会伤身,尤其今夜并非月圆。
“你已经做到极限。”他说。
“还没到。”她站直身子,“只要还能走,就不能让他们再靠近一口井。”
她拿起令旗,走到沙盘前,指着敌主营位置:“我会亲自带队,从断喉道旧路穿行,绕后突袭。林沧海为先锋,你率中军接应。”
萧景琰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疲惫,只有一股压不下去的劲。
“好。”他说,“我信你这一仗。”
命令传下去后,营地开始忙碌。老兵们检查刀弓,清点干粮。有人听说水源被下毒,脸上露出怒色。没人再提“蛊术”“瘟疫”,只低声骂一句“卑鄙”。
沈令仪站在主帐外,看着士兵们动作。她的头越来越重,像是有东西在脑里钻。
她抬手按住颈后。那块灼伤的地方还在发烫,比早上更甚。
林沧海走过来,低声说:“残部已整备完毕,随时可出发。”
她点头。“告诉他们,这一战不是为了抢地,是为了守住能喝水的地方。”
林沧海应声而去。
她转身回帐,拿起朱笔,在军令上签下名字。笔尖顿了一下,墨迹在纸上散开一小团。
她放下笔,伸手去拿水杯。杯子举到一半,手腕一软,瓷杯砸在地上,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