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像是要将这浸透鲜血的战场彻底净化、掩埋。震天的喊杀声,在龙帝敖烬倒地的那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风皇军的将士们望着那道屹立在雪中的银白身影,先是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冲破云霄的欢呼。
“风皇万岁!”
“陛下神威!”
胜利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战场,残余的龙渊军队失去了主心骨,在风皇军蓄势已久的反扑下,迅速溃败、投降。银色的洪流开始吞噬黑色的阵地,清扫着最后的抵抗。
然而,处于欢呼中心的凌绝,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无声的世界。他背对着那片喧嚣,缓缓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拾起那柄曾与自己相伴多年、后又成为死敌象征的赤霄剑。剑身依旧沉重,残留着敖烬最后一击时的炽热余温,但那曾经焚尽八荒的龙魂气息,已彻底消散,只余下死寂。
他没有去看身后那具正在被雪花迅速覆盖的躯体,只是握着两柄剑,一步步,走向不远处那座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高坡。脚步落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与身后的鼎沸人声格格不入。
将领们簇拥过来,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崇拜,想要恭贺,想要请示下一步的行动。但当他们看到凌绝的背影,看到他那张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封般沉寂的侧脸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那是一种超越了疲惫的孤绝,一种令人生畏的静默。
凌绝只是抬了抬手,阻止了任何人的靠近。他独自站在高坡边缘,望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收拢战局的大军,望着远方龙渊帝国都城方向上空那似乎也随之黯淡下去的天际线。
万里江山,终于在他脚下。
以挚友的鲜血,以师兄的生命为祭。
一名近卫壮着胆子,捧着一卷初步统计的战报和一份关于如何处置龙帝遗体的奏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陛下,龙渊残部已基本肃清。关于……关于敖烬的遗体,是按帝王礼制……”
凌绝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渺远的虚空。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以王礼,葬于赤龙崖。”
赤龙崖,那是他们少年时,一同练剑、饮酒、纵论天下的地方。崖下是万丈深渊,崖上可望见最辽阔的星穹。
近卫怔了一下,随即深深低头:“谨遵陛下旨意!”
帝驾启程,返回风皇朝的新都。沿途,捷报早已传遍,所经之处,万民跪拜,山呼万岁。新的王朝在旧帝国的废墟上建立,百废待兴,万机待立。凌绝以铁腕和智慧,迅速稳定局势,颁布新政,俨然一代明君。
登基大典空前隆重。祭天台上,凌绝身着繁复的十二章纹帝袍,头顶九旒冕冠,接受文武百官和万国使臣的朝拜。礼乐庄严,仪仗煌煌。他一步步走上最高的台阶,转身,俯视着脚下黑压压跪伏的臣民。
阳光照在冕冠的玉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却无人能看清新帝隐藏在珠帘后的眼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耳欲聋,象征着无上的权柄与荣耀。
凌绝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平身。他的动作精准而威严,符合一切礼制的要求。但在那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无人看见,他的指尖微微蜷缩,触碰到了一直悬在腰侧的那柄霜华剑的剑柄。剑柄冰冷,如同那个雪日,贯穿对手胸膛时的温度。
是夜,盛大的宫宴之后,凌绝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走上了皇宫最高的摘星楼。
夜风凛冽,吹动他未换下的帝王常服。楼下是帝都万家灯火,一片新兴王朝的繁华景象。他却只是凭栏远眺,望向赤龙崖的大致方向。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酒囊。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液辛辣,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那颗仿佛也被霜华剑意冰封了的心。
万里烽烟散尽,四海宾服,他站到了权力的绝巅。
可这绝巅之上,只有他一人。
风雪早已停歇,但他却觉得,比那个决定生死的战场,还要寒冷千百倍。
凌绝又饮了一口酒,望着那轮孤寂的冷月,极轻地、几乎无声地低语了一句,消散在夜风里:
“师兄,这江山……太冷了。”
声音里,听不出是悔恨,是感慨,还是无尽的空虚。
只有月光,静静洒落,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悠长而孤独,如同另一座无形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