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过空旷的帅帐,吹得案几上那盏孤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在萧寒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裴烈递过来的那封密信,此刻正静静躺在案上,信封上没有任何落款,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或者说,只剩下萧寒,和那个刚刚递来这枚“惊雷”的、曾经最信任的副将。外面的欢呼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风雪的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伤兵呻吟,提醒着这里刚刚结束一场大战。
萧寒没有去看那封信,他的目光如同冰锥,钉在裴烈身上。这个跟随他出生入死近十年的汉子,此刻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混杂着愧疚、决然,还有一种萧寒从未见过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为什么?”萧寒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没有问信的内容,没有问慕芷晴的意图,只问了这三个字。这背叛,比战场上的刀剑更伤肺腑。
裴烈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萧寒一眼,又迅速垂下。“将军,”他声音干涩,“北境十八城,并非因您昨日奇袭龙风主力而归降。”
萧寒瞳孔一缩。
裴烈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陈述:“他们的归降条件,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谈妥。对方要的,不是一场击溃龙风的胜利,而是……而是龙风主力被吸引至此,被牢牢钉死在这片战场的同时,一支精兵已趁虚而入,直取龙风老巢‘天阙关’。”
天阙关!龙风大军真正的命脉所在,囤积着足以支撑数年征战的粮草军械,更是连接其南北疆域的唯一通道。若天阙关失守,前线这数十万大军,顷刻间便成无根浮萍,不战自溃!
萧寒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血战,吸引龙风主力决战,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这一切,竟然都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他拼死创造的战绩,他以为的决胜一击,不过是别人棋局上,用来吸引注意力的明棋?
“是谁?”萧寒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是谁在背后下这盘棋?慕芷晴?还是……朝廷里的某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跳出棋盘,与幕后黑手对弈的人。却不想,自己始终未曾脱离棋盘。
裴烈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将军,属下……不知。与北境联络,传递消息,皆是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对方从未露面。属下只知道,必须确保将军您,按照既定的方略,在此地与龙风主力决战,吸引其全部注意力。”
“所以你在我身边十年……”萧寒缓缓站起身,尽管内腑剧痛,身躯却依旧挺直,一步步走向裴烈,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裴烈的心上,“就是为了确保我这颗棋子,走到它该走的位置上?”
裴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军!裴烈对天起誓,这十年,对将军的忠心,绝无虚假!若非……若非他们以裴氏全族百余口人性命相挟,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行此背主之事!”
全族性命?萧寒脚步一顿。他看着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的裴烈,这个在战场上为他挡过刀、浑身伤疤比他还多的汉子。怒火依旧在胸腔燃烧,却夹杂了一丝冰冷的了然。原来如此。不是利益的收买,不是野心的驱使,而是最直接、也最残忍的胁迫。这幕后之人,手段何其狠辣,算计何其深远!
“他们……”萧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让你做什么?”
裴烈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水和雪水混成的污迹:“他们让属下……在将军得胜之后,将这封信交给将军。并……并告知将军,若想保住麾下这数万将士的性命,若想这北境十八城真的归于将军名下,而非转眼又生变故……就请将军,于明日卯时,独自一人,至断魂崖。”
断魂崖?那是战场东侧的一处绝地,崖下是万丈深渊,终年云雾缭绕。
独自一人。
这是要摊牌了。还是要……斩草除根?
萧寒沉默地看着跪地的裴烈,看了很久。帐外风雪声更急。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比这风雪更冷:“起来吧。”
裴烈愕然抬头。
“收拾一下,传令下去,重伤者优先救治,全军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萧寒转过身,不再看他,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你的事,待此件事了,再行论处。”
裴烈浑身一颤,重重磕了个头,踉跄着站起身,退出了帅帐。
帐内重新恢复了死寂。萧寒走到案前,拿起那封密信。信纸很薄,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清峻,透着一股陌生的冷冽:
“棋至中盘,君可愿对弈?明日卯时,断魂崖顶,恭候大驾。”
没有落款。
萧寒的手指缓缓收紧,信纸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毡帘,凛冽的风雪瞬间扑面而来。
远处,慕芷晴之前站立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积雪覆盖。更远处,是刚刚平息却暗流汹涌的战场,是他用命搏杀出来的“胜利”,也是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对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
那就看看,这场棋,到底是谁在执子!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他松开手,被揉皱的信纸飘落在地,很快被卷入帐内的风雪掩盖。
明日,断魂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