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没入裂隙的瞬间,沈清河感觉像是撞进了一片粘稠无比的混沌之海。
并非实体的阻碍,而是规则层面的凝滞。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常理,光线扭曲成无法理解的几何形状,四面八方涌来的,是那股漠然、冰冷、试图分解一切意志与存在的侵蚀之力。它不带杀气,却比凌绝霄的滔天魔焰更为可怕,因为它否定的是“存在”本身的意义。
太虚道力在身周形成的护体清光,甫一接触这片混沌,便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芒迅速黯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同化。那漠然的意念如同亿万根细针,无孔不入地钻向他的识海,要将他的记忆、情感、信念,乃至“我”这个概念,都冲刷成空白。
“坚守本心,万物皆虚,唯道不假!”
太玄真人那声喝问再次于心底回响,如同狂风恶浪中的灯塔。沈清河紧守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将所有的困惑、愤怒、对真相的渴望,尽数化为最纯粹的剑意。
霜雪剑发出前所未有的颤鸣,剑锋所过之处,那粘稠的混沌竟被强行“切开”!并非物理上的切割,而是剑意中蕴含的、沈清河对“真实”的坚定诉求,短暂地在这片规则的乱流中,开辟出了一条细微的通道。
他逆流而上,不顾道力飞速消耗,不顾神魂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剧痛,目光死死锁定着裂隙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更为浓郁的漠然本源。
就在他感觉自身即将被这混沌彻底消融之际,前方景象陡然一变。
粘稠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无数细密如蛇的流光纵横交错,构成庞大无比、复杂到极致的脉络,这些脉络微微搏动,仿佛某种活物的血管神经,延伸向无尽的远方。而在这些脉络的间隙,他看到了——
山河破碎的倒影,城池烽火的瞬间,生灵喜怒哀乐的碎片……江湖恩怨,王朝兴衰,甚至包括他与凌绝霄方才那惊世一战的情景,都如同浮光掠影,在这片脉络的间隙中一闪而过,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飞快地记录、分析、乃至……微调?
一种明悟,如同闪电般劈中沈清河的识海。
凌绝霄所言非虚!
这纵横交错的脉络,就是笼罩天地的“局”?那闪烁的浮光掠影,就是被操控的“棋”?
那漠然意念的本源,就藏在这脉络的核心?
“找到你了!”
沈清河长啸一声,将残存的所有道力、意志、乃至生命本源,尽数灌注于霜雪剑中。剑身清光暴涨到极致,旋即向内疯狂坍缩,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寒芒,那寒芒之中,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太虚道力,而是他沈清河对“真实”的全部呐喊,是挣脱棋局、斩断操纵之手的决绝!
一剑刺出,无声无息,却仿佛耗尽了时光。
寒芒精准地点在了那片庞大脉络网络中,一个不断吞吐着漠然气息、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的节点之上。
“嗡——!”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感知到这片战场存在的生灵意识中炸开!
那被刺中的节点剧烈震颤,周围纵横交错的流光脉络瞬间变得紊乱、黯淡,如同被截断的血管。整个光怪陆离的空间开始剧烈摇晃,崩解。
那股漠然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一种被蝼蚁刺痛后的……惊怒?
沈清河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这个“异物”彻底挤出这片空间。他的身体开始虚化,意识也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破碎节点处,隐约浮现的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眼前的虚影?只是惊鸿一瞥,那虚影便随着空间的崩解而消散。
……
玉清玄、了尘等人,只看到沈清河所化剑光冲入裂隙后,那不断扩张的诡异裂隙猛地一缩,继而内部爆发出难以直视的炽烈光芒,整个天空都仿佛扭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轰鸣。
下一刻,裂隙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消散无形。那股令人心悸的漠然威压,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是依旧阴沉,弥漫着大战后的尘埃与死寂。
一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高空坠落。
“清河!”
玉清玄惊呼,身化流光,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坠落的身影。
沈清河双目紧闭,面色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浑身衣衫破碎,体表布满细密的裂痕,仿佛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霜雪剑黯淡无光,静静躺在他身边,剑身之上,也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了尘方丈迅速上前,精纯的佛门元功源源不断渡入沈清河体内,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脸色凝重至极:“道基受损极重,神魂亦遭重创……但万幸,性命暂时无虞。”
众人围拢过来,看着昏迷不醒的沈清河,又望向那恢复“正常”却满目疮痍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与茫然。
凌绝霄伏诛,魔祸暂平。
但沈清河以几乎身死道消的代价,窥见并斩破的那一角真相,却像一座更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所有知情者的心头。
天地为局,众生为棋。
九天之上的窥视,并未因这道裂隙的破碎而消失,或许,这只是开始。
玉清玄轻轻擦去沈清河嘴角的血迹,美眸之中,忧虑与坚定交织。她抬头望向苍穹,仿佛要穿透那层层云霄,看到那幕后之“手”。
江湖未尽,前路犹长。
而第一个向这“局”挥剑的人,此刻正奄奄一息。他的剑,是否真的动摇了那弈棋者?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这一切,都等待苏醒,或者,等待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