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途 返程的路,比进攻时更长。 霜雪行大军押着风蛮俘虏蜿蜒南行,铁勒河早被抛在身后,冰原上的车辙却深一寸、浅一寸,像一条冻僵的蛇,迟迟化不开。 顾雪衣骑在黑电上,狐裘解了领扣,露出颈侧一道新伤——那是拓跋烈短匕留下的最后一寸寒光,血已凝成紫线,却仍隐隐作痛。 她不肯裹伤,任风拍击创口,仿佛要用疼痛提醒自己:此役虽胜,江山未靖。 林渡策马上前,低声禀报:“帅,俘虏两千一百三十七人,重伤者三百零四,已按旧例分营看押;但……” 他迟疑片刻,还是说出口,“但军中议郎主张尽数坑杀,以绝后患。” 顾雪衣勒马,乌骓蹄下碎冰四溅。 她侧首,眸色比霜更冷:“坑杀?把我霜雪行变成屠夫军?” 林渡垂首不敢应。 顾雪衣抬鞭遥指南方天际,声音散在风里:“江山要定,也要稳;稳,先稳人心。传令――凡虏,愿归牧者放,愿留军者编为‘新霜营’,给田给籍,与汉家子同酬同罚;敢私刑虏者,斩。” 号令传出,三军肃然。 风蛮俘虏本自忖必死,闻言呼啦啦跪倒雪原,额头抵地,发出嘶哑而古怪的调子,像荒原狼群对月长嗥,却再非杀意,而是求生。 顾雪衣不再回顾,策马前行。 黑电踏过处,雪尘翻涌,像一条蜿蜒白河,载着身后万千生命,缓缓流向南方。
二、暗潮 夜深,大军于白狼坡下扎营。 火盆连绵十里,映得积雪泛起橘红,像一片冻住的晚霞。 中军帐内,烛火摇曳,顾雪衣伏案批阅军报,狐裘褪至肩下,内衫被汗水微浸。 林渡掀帐而入,面带忧色:“帅,京中来函。” 函件密封,火漆上印紫凰纹――摄政王府。 顾雪衣指尖微顿,拆函,只寥寥数行,却让她眉心越蹙越紧。 摄政王萧庭渊言:北患暂平,班师之期可缓,沿途宜“缓行肃野”,以待朝中后命。 “缓行肃野?”林渡低声重复,眼底腾起怒焰,“这是要我们拖着残兵疲将,替他清扫沿途异己!” 顾雪衣放下函,烛火在她眸中跳动,像将熄未熄的炭火。 她沉默许久,忽而轻笑,笑意却冷:“想让我做他的刀,也得看那把刀锋不锋。” 她提笔,蘸朱砂,在函背写下一个“可”字,笔锋如剑,最后一捺几乎划破纸背。 “回京复命,就说――”她抬眼,眸中寒光闪逝,“霜雪行遵令,缓行,肃野。”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她唇角微扬,却毫无温度。 帐外,夜雪骤紧,风掠过旗杆,发出尖锐啸声,像无数暗箭,正悄悄对准南方锦绣的帝京。
三、祭旗 三日后,大军抵达幽都北郊。 残阳如血,照在城头玄黑铁旗上,旗心那轮赤日被晚霞镀成暗紫,像一枚冷却的伤口。 霜雪行将士列阵于外,白衣被夕照染成淡粉,仿佛雪原上忽然开出十万朵桃花,美得肃杀。 高台筑土,覆以白毡,中央竖旗杆三丈,顶端悬风蛮赤龙旗,旗面已被割得七零八落,血迹干涸成黑。 顾雪衣登台,披风猎猎,像一面逆风的雪帆。 她左手托拓跋烈首级,右手提听雪剑,剑尖犹带暗红。 万军肃穆,只闻风声。 她单膝跪地,将首级置于旗下,抬头,声音不高,却随风传遍十里:
“霜雪行全体――祭旗!”
鼓声起,不是凯旋的雷音,而是低沉的“镇魂调”,一声慢过一声,像巨兽垂死的心跳。 将士随之单膝跪地,右拳抵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顾雪衣拔剑,剑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拓跋烈首级眉心,瞬间冻成朱红冰粒。 她起身,举剑过顶,血线顺着剑槽滑下,滴在白毡,绽开朵朵寒梅。
“此血,祭亡者。”
“此剑,镇山河。”
“此旗――”她反手一剑,斩断赤龙旗绳索,破碎的蛮旗随风坠落,像一场熄灭的火雨。
“永悬幽都,警示北荒:犯边者,虽远必诛!” 万军齐喝,声浪撞碎残阳,惊起城头寒鸦。 暮色四合,祭台灯火依次亮起,像一条蜿蜒的星河,静静流向南方。 顾雪衣收剑入鞘,转身下台,背影被残阳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归鞘的剑,锋芒尽敛,却犹带血痕。 风掠过,卷起破碎的赤龙旗,在她脚边盘旋片刻,终被踏碎于尘土。 江山已定,而故事,才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