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京
祭旗第二日,霜雪行拔营。幽都北郊晨雾未散,十万白衣已蜿蜒成一条雪色长龙,沿着官道缓缓南移。顾雪衣仍骑黑电,却卸了银甲,只披玄青狐裘,狐毛领上积一层薄霜,像落了一层细雪。
她回首望最后一眼――高台残烬,赤龙旗碎,被风一层层卷进尘土。江山初定,可胸腔里却空得发冷,仿佛方才祭旗时那一剑,连她自己的心跳也一并斩断了。
半月后,帝京城门在望。
正值腊月,大雪初霁,朱雀大街铺了厚厚一层白,百姓夹道,却不敢高声,只悄悄以目光迎接这支自血途归来的铁军。
城门下,摄政王萧庭渊亲率文武百官立于丹陛。紫貂大氅猎猎,他抬眼,目光穿过雪幕,与马背上的顾雪衣遥遥相接。
那一瞬,风仿佛停了。
顾雪衣翻身下马,黑电蹄下积雪飞溅。她解下腰间听雪剑,双手托过眉际,单膝跪地,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听见――
“霜雪行主帅顾雪衣,奉诏北征,今凯旋而归――请王检。”
雪落无声。
萧庭渊眸色深沉,伸手扶她,指尖却在她腕上轻轻一拢,似试探、似警告,更似一种无声的锁链。
“顾帅辛苦了,”他微笑,声音温润如玉,“陛下与百官,皆盼尔久矣。”
顾雪衣垂睫,掩去眼底锋芒,顺势起身。
她知,真正的战场,已从铁勒河转移到这朱墙碧瓦之内。
二、雪夜宫宴
当夜,太极殿设庆功宴。
宫灯千盏,琉璃光里,笙箫合奏,却压不住满殿暗涌。
龙椅空置,年幼的皇帝称病未至,摄政王坐于御阶之下,手执金樽,遥遥向顾雪衣一举。
“顾帅,此役定江山,当浮一大白。”
顾雪衣举杯,酒液却未沾唇。她抬眼,目光扫过殿中――
文臣列左,武将列右,中间隔着一条御道,像一道无形的深渊。
深渊里,有目光闪烁,有低语起伏,皆围绕一个名字――
“霜雪行。”
兵权太重,功高盖主,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龙椅上的影子坐立难安。
酒过三巡,萧庭渊忽击掌,内侍捧上一只鎏金长匣。
“本王代陛下,赐顾帅‘定江侯’金印,食邑万户,加九锡,永镇北疆。”
殿中一瞬寂静,落针可闻。
加九锡,永镇北疆――
表面尊崇,实则削兵权、远帝京,永世不得回朝。
顾雪衣放下酒杯,起身,缓步至殿中,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金印。
“臣,谢恩。”
她声音平静,无悲无喜,仿佛真的一无所知。
萧庭渊眸光微闪,笑意更深。
却在下一瞬,顾雪衣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眼,像雪里埋的刀锋,冷光乍现,又迅速隐没。
“臣另有一请。”她淡淡开口。
“讲。”
“霜雪行十万人,愿尽数编入北疆军籍,归朝廷直辖――臣,只请携亲卫三千,归老京师。”
殿中哗然。
交出兵权,自困帝京――这是以退为进,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庭渊指腹摩挲酒樽,良久,朗声一笑:“顾帅忠肝,本王岂不准?准了!”
笑声落下,笙箫再起,宫灯依旧璀璨,却照不透各怀鬼胎的深渊。
顾雪衣归座,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像一口雪里藏刀,割喉,也割心。
她知,从今夜起,她不再是横刀立马的主帅,而是帝京笼中一只被拔了爪的雪鹰。 可鹰,即使困于笼,羽翼仍在; 只要风雪足够大,依旧可以撞碎金丝樊笼,直指苍穹。
三、雪落无声 宴散三更,雪已停。 顾雪衣乘王府安排的车驾,归赐第。 朱门深院,金钉兽环,灯火次第亮起,照出她脚下长长的影子――那是她第一次,在帝京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轮廓。 她立于廊下,伸手接一片落雪。 雪在掌心,未化,先被体温冻成更冷的冰。 如同这座城――看似繁华,实则冷得彻骨。 身后,亲卫统领沈砚低声禀报:“帅,府外暗桩三十,皆摄政王耳目。” 顾雪衣合拢掌心,碎冰自指缝簌簌而落。 “无妨,”她轻声道,声音散在雪夜,“鹰被拔了爪,还有喙;被剪了翼,还有骨。” 她抬眼,望向更深处的夜色―― 那里,有风,有雪,有未竟的江山; 也有她,尚未讲完的故事。 雪落无声,却在青砖上积出一行深深脚印。 脚印尽头,是黎明,也是下一场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