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鼓
子时,雪片大如席。
帝都北护城河的吊桥铁闸被冻出一层厚霜,远看像一排倒挂的獠牙。
赵无极摘去貂帽,对身后十二名黑衣死士竖起三指——
“三更,破闸,入皇城。不留活口,也不留全尸。”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笑,像钝刀割纸。
死士齐应,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脚下的影子,比应有的数目多了一道。
那道多出的影子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滑过雪面,一路游向皇城深处。
二、暗线
同一刻,凤阙西偏殿。
江澄把最后一枚铜符压进暗格,抬眼望窗外。
“赵无极果然选在今夜。”
站在他身侧的,是本该“战死”在落雁谷的谢霜雪。
她披着一件素白狐裘,鬓边仍沾着北地霜尘,像是从千里之外的风雪中一步踏入宫灯之下。
“我带来两万霜雪军,已化整为零,埋伏在皇城外瓮城四周。”
江澄把声音压得极低:“赤焰军主力被赵无极调去东郊‘护驾’,此刻皇城只余三千守备。——只要打开北闸,我们就能把整条玄武大街吃进肚子。”
谢霜雪却摇头:“吃街无用,吃人才有用。我要的是赵无极本人。”
她抬手,指尖在案上缓慢写下四字:
“生——祭——龙——阙。”
灯花“啪”地炸响,像替那四字盖了朱砂印。
三、旧证
江澄沉默片刻,忽从袖中抽出一封旧信。
信纸泛黄,边角磨损,却折得极工整。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谢霜雪指尖微颤,却没有立刻去接。
“二十年前,她奉先帝密诏,随雪神卫潜入北荒,寻找‘玄霜龙骨’。赵无极当时是副使,却暗通赤焰军,卖了她行踪。”
江澄每说一字,谢霜雪眸底便结一层冰。
“她临终前,把真相与半枚虎符一起塞进我手里。——她说,若她女儿活得像她,终有一日要回来,把赵无极送进真正的地狱。”
谢霜雪终于接过信,却未展读,只拢进袖中。
“地狱太空了,我要他先在人世把债还清。”
四、雪杀
鼓声骤起,城外杀声如沸。
北闸口,赵无极提枪跃马,一枪挑断吊桥索。
铁闸坠落的刹那,他忽觉后心一冷。
回头——
雪雾迷茫里,谢霜雪立于断闸之巅,白衣与天地一色。
她左手执一面铜镜,镜面映出赵无极惊愕的脸;右手长剑挑起,剑尖滴着黑血。
那是赵无极的影子——方才贴地潜行的“影奴”,已被她一剑钉死在雪里。
“赵将军,你少算了一局。”
谢霜雪声音不高,却压过千军万马。
“你以为自己布的是龙风局,可在我眼里,只是雪夜一场祭礼。”
她抬手,铜镜翻转,镜背“玄霜”二字在火把下闪出幽蓝。
赵无极瞳孔骤缩。
——那是雪神卫首领才配持有的“玄霜镜”!
“你……竟是她女儿?”
谢霜雪不答,只轻轻吹出一口气。
铜镜表面顿时布满裂纹,碎成齑粉,随风卷入长空。
碎镜之中,一道赤色流光冲天而起,在半空炸成血色焰火。
那是总攻的信火。
五、血契
城内瓮城,三千赤焰军尚未回神,忽闻脚下冰层“咔嚓”裂响。
紧接着,一排排霜雪军从暗渠、从废井、从被冻住的漕河底破冰而出。
他们白衣白甲,面覆寒铁,像是从雪底爬出的幽魂。
为首之将,一枪挑飞赤焰军旗,厉声长喝:
“降者跪地,不降者——沉江!”
冰河上,早已凿好的裂口像巨兽张口,把第一批顽抗的赤焰军连人带甲吞入黑水。
血雾蒸腾,瞬间又被风雪冻成殷红冰渣,噼里啪啦砸在吊桥铁板上。
赵无极回望,只见自己精心布置的“护驾”大军,被切成三截,首尾不能相顾。
他忽然笑了,笑里带着旧日疯意。
“好一局雪杀,可你别忘了——”
他猛然拔枪,回身刺向自己左胸。
枪尖透体,却不见血。
“我赵无极,早把命押给‘龙阙’。我死,则赤焰军龙符现,天下共焚!”
随着他一声嘶吼,胸口衣甲碎裂,一块赤金符牌“当啷”坠地。
符牌正面,是烈焰盘龙;背面,却刻着“霜雪”二字。
谢霜雪目光一震——
那是她母亲当年亲手铸的“双生符”,一半在雪神卫,一半在赤焰军,本为“同契守国门”。
如今却被赵无极炼成了“死契焚城”的引子!
六、焚雪
赤金符牌落地的瞬间,皇城地底传来闷雷般轰响。
紧接着,十七条火油暗渠同时点燃,火舌顺着雪层疯狂窜行,像赤龙破冰。
风雪与烈焰交缠,冰火两重天。
赵无极踉跄后退,胸腔血流如注,却仍狂笑。
“谢霜雪,你母守的是江山,我守的是——”
“——你守的,只是你自己的恐惧。”
江澄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赵无极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道雪亮剑光。
剑光过处,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头颅滚进火海,被风雪一卷,竟“嗤”地化作一团白雾。
雾中,隐约升起一张少年面孔——
那是十五年前的江澄,被赵无极亲手推入冰河的“殉道者”替身。
雾面一闪即灭,像替旧日冤魂完成一次回眸。
七、龙阙无声
火油渠烧到天明,风雪却愈下愈猛。
皇城半壁焦黑,半壁雪白。
玄武大街上,赤焰军残部跪地缴械,霜雪军却无人露出喜色。
因为他们找不到谢霜雪。
昨夜最后那一刻,她踏入火海,拾起赵无极留下的“双生符”,转身走入风雪中。
江澄带人追到断闸口,只捡到那封未拆的旧信。
信背,以血写就四字:
“我去祭龙。”
血字被雪覆了一半,像未说完的遗言。
八、尾声
三日后,北荒雪岭深处。
一座早已倾颓的古祭坛,被人新插了半杆断旗。
旗面是霜雪银纹,中央却用焦黑边缘绣出一道烈焰盘龙。
旗下,一块赤金符牌被深深钉入冰层。
符旁,落着一面碎裂的铜镜。
镜屑间,雪色晶莹,像有人以生命为火,融出一滴永不冻结的水。
远处,有牧人看见白衣女子立于祭坛之巅,双手合十,对天无声。
下一瞬,雪崩如银龙怒啸,自万山之巅奔腾而下。
白衣与古坛,一同被卷入滔天雪浪。
——从此,天下再无谢霜雪,
却多了一道“龙风一战定江山”的谶语,
随北地长风,夜夜传向帝都,
传进每一盏未熄的宫灯,
传进江澄此后十年,每一个雪夜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