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霜撤军三十里,在冰河谷口扎营。
雪停了,风却更利,像钝刀割肉,一下下往甲缝里钻。她卸了左肩的箭伤,血已凝成紫痂,林风捧来烈酒,她摇摇头,只把剑横在膝上,用雪水擦那道崩了口的剑锋。
“将军,龙军残部已退至黑水原,但斥候报——”林风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萧龙渊亲率三千龙鳞卫,弃了大辎重,轻装追来。”
沈霜抬眼,眸中映着篝火,像两粒灼灼寒星。
“多少人?”
“三千,一人双骑。”
“粮呢?”
“只带七日干肉,其余尽焚。”
沈霜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似冰面炸裂。
“好一个萧龙渊,十年了,还是这副孤注一掷的疯狗脾气。”
她起身,披甲,肩上因动作再度渗血,却恍若不觉。
“传令——全军拔营,再退二十里,进死谷。”
林风骇然:“死谷三面绝壁,一旦封谷口,便是绝地!”
“我要的就是绝地。”沈霜系紧盔缨,声音冷定,“只有绝地,才能让他相信——我沈霜,已无路可逃。”
二
死谷之内,万籁俱寂。
两侧危崖百丈,霜刃倒悬,谷口仅容十骑并行。沈霜令军士于夜间潜上崖顶,人衔枚,马摘铃,以绳索缒下黑火油罐。罐身涂泥,避光不见。
第三日午后,天际滚过闷雷,却不是雷——是铁蹄踏雪。
龙鳞卫到了。
萧龙渊一马当先,银甲外披着玄色战袍,袍角绣五爪金龙,雪光下狰狞欲活。他在谷口勒马,抬眼望崖,只见谷内白雾蒸腾,沈霜的素色军旗半卷,孤零零插在一辆废弃辕车上。
“沈霜,”他低声唤,声音不大,却借内力滚遍山谷,“我来了。”
回声叠叠,如万鬼齐应。
崖顶,沈霜以手肘支地,透过石缝俯视。她看见萧龙渊左臂缠着新换的白纱,隐隐透红——那是她昨夜遣人射去的战书,一支无簇箭,箭杆刻字:
“欲雪十年血债,孤身入谷来。”
他果然来了,且只带三骑亲卫。
林风握拳,指节泛白:“将军,放火箭?”
沈霜却道:“再等等。”
三
萧龙渊策马入谷,雪深及马膝,一步一陷。
他停在辕车十步外,抬手,示意身后三骑止步,自己翻身下马,解剑,抛于雪上。
“十年前,沈家灭门,真相在此。”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染血的黄绫,双手展开,面向崖顶。
“诏书在此,盖的是先帝玉玺。沈公通敌案,是右相柳寒山矫诏,我父皇……并不知情。”
崖顶,沈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黄绫在风雪中猎猎,像一截被撕碎的夕阳。
“我萧氏欠沈家,不止三百命,还有天下公道。”萧龙渊单膝跪雪,声音嘶哑,“今日我以血偿——”
忽有破空锐响!
一支黑羽箭自崖顶激射而下,直取萧龙渊后心!
沈霜猛地翻腕,剑鞘脱手,如一道白电击在箭杆上,箭矢偏斜,钉入雪地,尾羽犹颤。
崖顶,副将柳寒舟——柳寒山之子——面色铁青,手中长弓尚自振鸣。
“将军!”他嘶声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沈霜缓缓起身,雪落满肩,像披了一层冷白的丧衣。
“十年前,我沈氏被屠,柳寒山矫诏;十年后,你柳寒舟,想再矫一次?”
她抬手,崖顶数十具黑火油罐同时倾倒,火油顺着崖壁淌下,如黑瀑悬空。
“全谷——点火!”
四
火雨倾盆。
龙鳞卫大乱,战马嘶鸣,铁蹄踏火。萧龙渊却不动,仍单膝跪于原地,任火油溅满衣袍,目光只锁崖顶那道素影。
沈霜执火炬,立于风口,火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赤红的旗。
“萧龙渊,”她高声道,“十年前,我信你,结果家破人亡;今日,我再信你一次——”
火炬脱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两人之间。
轰!
火墙腾起三丈,将谷口与崖顶一分为二,也将龙鳞卫隔绝在外。
“带着你的真相,活着走出死谷,”沈霜的声音穿过烈焰,字字如冰,“十年后,我会亲自去帝都,取柳寒山人头。”
“你若骗我——”
她反手一剑,斩断缒绳,崖顶千斤石轰然滚落,封死谷口。
火光中,萧龙渊缓缓起身,拾起长剑,向火墙另一端深深一揖。
“沈霜,”他低声道,“十年后,我在帝都等你。”
“若我负你——”
剑锋一转,割破掌心,血洒火中,嗤嗤作响。
“如此火,如此血。”
五
夜沉,火熄。
死谷外,沈霜率部远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风抹平。
她未回头,却抬手抚过肩上,血已凝成冰渣。
“将军,”林风低声问,“十年后,真要去帝都?”
沈霜望向北方,天际泛起一抹青白,像一柄将出未出的刀。
“十年后?”
她轻声笑,笑意比雪冷。
“不,三年就够。”
“我要让柳寒山,日日听见我磨刀声,夜夜梦见我沈家三百口,站在他床前。”
风掠过,吹起她残破的披风,露出腰间新换的剑鞘——
鞘上 freshly 刻着一行小字:
“霜刃未冷,欠债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