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渊·风雪夜
子时,龙渊关外,雪片大如席。
百里霜野,一夜间被风刀削成银铸的杀场。关楼之上,旌旗冻成铁板,“萧”字旗角凝着冰棱,在狂风里发出裂玉般的脆响。
萧霜行披一袭玄色狐裘,立于女墙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睛。那眼倒映着关下十里连营——百万龙风军,灯火蜿蜒成一条赤龙,正沿着冰河扎寨,火光照得雪地猩红,像巨兽张口吐舌,欲舔舐龙渊的咽喉。
“主上,”副将沈野低声禀报,“龙风军后阵异动,似乎调来了‘破天弩’。”
“床子弩?”萧霜行声音极轻,像雪落刃锋,“他们等不到天明,寅时必攻。”
沈野一震:“寅时?雪势未歇,冰墙未消,他们如何攀城?”
萧霜行抬手,指尖接住一片雪,看它在掌心化为一粒血珠——那是他方才以指为刃,割破自己虎口所凝。
“雪就是墙,也是梯。”他淡淡道,“龙风军以风为号,借风便可踏雪直上。传令——撤去所有守具,开北城门。”
沈野骇然:“主上!”
“照做。”萧霜行转身,狐裘在风里扬起,像一面黑旗,“再传,擂鼓三通,举灯两列,我要亲迎故人。”
二、风·龙吟
寅时初刻,风忽转北,雪势倒卷。
龙风军主将风无烈策马出阵,银甲映火,背后披风猎猎作响,像一面烧着的雪。他抬眼,便见龙渊北门洞开,吊桥缓缓落下,桥板上铺着一条丈宽白毯,毯上绣着九爪金龙,龙目以金箔为鳞,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风无烈眯眼,龙渊关内鼓声骤起——
咚!咚!咚!
三声鼓罢,两列赤灯自门内蜿蜒而出,灯罩以红纱覆雪,灯芯却浸了松脂,火舌窜起三尺,映得雪地如血原。灯阵尽头,一人负手而立,玄裘猎猎,鬓边一缕白发被风拂起,像一柄出鞘的剑。
“风将军,”萧霜行声音不高,却压过风雪,“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风无烈纵马向前十步,勒缰,马蹄刨地,溅起银霜。他凝视故人,眼底燃着两簇幽火:“萧霜行,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为江山。”萧霜行答得干脆,“也为她。”
风无烈喉结微动,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十年前,他们曾并肩踏破王庭,却在最后一战前夜,因一道“和亲”圣旨分道扬镳——
帝命萧霜行迎娶南岳王独女,以换龙风军北撤;而风无烈,正是那被弃的“质子”。
“江山与她,我都要。”风无烈缓缓拔刀,刀名“听雪”,刃薄如蝉翼,却在风里发出龙吟般的颤鸣,“今日之后,龙渊关当改名——风烈关。”
萧霜行低笑,抬手,自灯阵中抽出一柄长枪。枪名“断玉”,通体银白,唯枪缨以血染就,在风里展开,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那就——”他拖枪前行,每一步踏碎积雪,发出冰裂的脆响,“踏过我的尸骨再改名。”
三、雪·龙战
风雪骤急,天地一色。
风无烈率先发难,听雪刀划出一道月弧,刀光所至,雪幕被劈成两半,露出其后幽深的夜。萧霜行不避不让,断玉枪一挑,枪尖精准点在刀脊,铮然一声,火星四溅,竟将刀光生生震散!
两人错马而过,雪地上留下两道深痕,像被巨犁撕开。
“好枪法!”风无烈低喝,反手一刀,刀风卷起雪龙,直扑萧霜行面门。萧霜行旋身,狐裘扬起,像一面玄色盾牌,雪龙撞其上,轰然碎成漫天银屑。借这一旋之力,他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取风无烈咽喉!
风无烈仰头,雪片擦着他睫毛飞过,听雪刀反手一撩,“当”一声架住枪尖。巨力相撞,两人虎口同时迸裂,血珠溅在雪里,开成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十年了,”风无烈咬牙,刀锋寸寸下压,“你仍不肯退?”
“退?”萧霜行低笑,白发被风拂起,像一簇燃烧的冰,“我若退,龙渊之后,便是万里江山拱手让人;我若退,她此生都将在史书里背负‘祸水’之名——风无烈,你可知她写信给我,只写八个字?”
风无烈刀锋微颤。
“‘宁为玉碎,不求瓦全’。”萧霜行一字一顿,枪身骤然一震,将听雪刀震开半尺,“今日,我便替她碎玉!”
话音未落,他长枪陡然一沉,竟放弃所有花巧,以最原始的力道直刺风无烈心口!这一枪太快,太狠,雪幕被枪风撕开一道真空,露出其后幽深的夜——
风无烈瞳孔骤缩,听雪刀已来不及回防,他竟不避不让,左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枪锋!
“噗!”
枪尖透掌而过,血顺着指缝喷涌,染红雪地。风无烈却借这一攥之力,将萧霜行连人带枪拖近,听雪刀划出一道逆斩,直取萧霜行颈侧!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要么萧霜行撤枪,风无烈得势;要么他拼着断掌,也要斩下故人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萧霜行竟松手,弃枪!
他整个人借势前扑,像一头扑食的鹰,竟以肩背硬生生撞入风无烈怀中。听雪刀斩空,刀风削断他一缕白发,而萧霜行的手,已扣住风无烈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金龙令。
“你输了。”萧霜行低声道,指间微一用力,“咔嚓”一声,令牌碎成齑粉,随风而散。
风无烈僵住。
那令牌,是龙风军调兵总符,碎则军心乱。
“风无烈,”萧霜行退后一步,掌心摊开,碎金自指缝簌簌而落,像一场极小的雪,“你踏雪而来,却忘了——雪,也会埋人。”
四、江山·一诺
风无烈低头,看血从掌心滴落,看碎金融入积雪,看远处龙风军因失去总符而起的骚动。良久,他忽然大笑,笑声嘶哑,像刀刮过冰面:
“萧霜行,你仍如此……不择手段。”
“手段只是刀,”萧霜行俯身,拾起断玉枪,枪尖挑起那缕被削断的白发,系在风无烈刀柄,“刀无善恶,善恶在人。”
风无烈抬眼,眼底血丝纵横,却不再有杀意。他缓缓收刀,听雪入鞘,龙吟声止。
“今日之后,”他低声道,“龙风军北撤三百里,十年不犯龙渊。”
“我信你。”萧霜行点头,转身,背对故人,背对百万大军,背对十年风雪,“十年为期,十年后,你若仍要江山——”
“我便亲自递给你。”风无烈接口,声音极轻,却压过风雪,“但这一次,别再让她等。”
萧霜行脚步微顿,未回头,只抬手挥了挥。灯阵随之熄灭,城门缓缓合拢,像一张巨口,吞没所有光。
风无烈驻马,看城门关闭,看灯灭,雪重归黑暗。他低头,看那缕白发在刀柄上随风轻颤,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撤军。”他勒缰,转身,银甲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冷月般的弧,“回——风烈关。”
五、尾声·霜雪行
天明,雪停。
龙渊关楼,萧霜行独立,看朝阳自雪原尽头升起,金光照在玄色狐裘上,像为他披上一层龙鳞。
沈野上前,低声禀报:“主上,风无烈已拔营北撤,龙渊之围……解了。”
“嗯。”萧霜行抬手,掌心摊开,一枚小小的玉佩躺在其上——
那是南岳王独女“姜雪”的信物,十年前和亲圣旨下达那夜,她托人偷偷塞给他。
玉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霜雪千年,江山一诺。若君凯旋,我必披红迎于龙渊。】
萧霜行合拢掌心,抬眼,看金光穿透云层,照在千里雪原之上。风过,旗角冰棱断裂,发出清越脆响,像一声遥远的龙吟。
“沈野,”他轻声道,“回京复命——”
“就说我萧霜行,”
“凯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