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在第七次日出前停了。大地上雪白雪白的
峡谷像被一只巨手抚平,连血痂都掩成瓷白色。萧霜行踩着结霜的鼓皮,一步一声闷响,像走在自己的心跳上。
八十里外,北域残兵早已退进“空城”——那是三百年前就被风沙掏空的旧城,舆图上找不到名字,只在牧民口里留下一句童谣:
“空城主回声,回声吃人名。”
二
风晚词立在辕门,手里攥着一张“飞骨信”——把鹰翅最硬那根空心骨削成管,塞进薄如蝉翼的绢,再以血蜡封口,北域死士常用它传死讯。
信里只有七个字:
“萧霜行,已凯旋。”
落款却是萧霜行自己的笔迹。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他提前写好了遗书,也写好了捷报,把生与死折成同一句话。
三
空城无门,只剩一道拱形齿状缺口,像被谁咬空的饼。
萧霜行卸了甲,只留一件单衣,背负长枪“龙吟”。
他在缺口前站定,开口——
“就说我萧霜行凯旋了。”
声音滚出去,撞在断壁,碎成七八条,又一条条折返,钻进他的耳蜗:
“……萧霜行……凯旋了……”
回声比原声更冷,像另一个人隔着岁月替他回答。
他忽然抬枪,一枪刺向虚空。
枪尖颤出龙吟,雪粉簌落,回声被切成两截,却又在更远处重新拼合,变本加厉:
“……萧霜行……还在……”
四
风晚词赶到时,正看见他第二次把枪尖对准自己胸口。
她没有喊停,只拔剑插入雪地,剑身嗡鸣,与龙吟枪遥成应和。
两股声波交叠,回声被强行扭成第三个句子:
“……霜行……无萧……”
萧霜行听见,手腕一震,枪尖偏了半寸,擦过锁骨,血珠滚在雪上,像一串省略号。
他回头,对她笑——那笑里没有凯旋,只有终于等到的赦令。
五
他取出那面裂开的银面具,在枪锋上磕成更碎的镜,一片一片埋进雪下。
每埋一片,回声就弱一分。
最后一片落尽,天地忽然安静,连风也屏息。
雪幕之上,云层缓缓裂开一道笔直的缝,像有人用巨剑划开天幕,露出更高处的苍蓝。
苍蓝里,隐约浮着一座倒悬的城——檐角挂冰,旗帜逆扬,正是空城的倒影。
风晚词眯起眼,看见倒悬城的城头,站着一道极淡的影子:银面具、龙吟枪,赫然是另一个“萧霜行”。
影子抬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转身,走向倒悬城的深处,一步一消散。
六
裂缝合拢,雪粉再度扬起。
空城前,只剩风晚词与血衣的萧霜行。
他低声,却不再用宣言的口吻,而像把名字轻轻放进棺材——
“自此,世间只有‘霜行’,而无‘萧’。”
尾声
风晚词没有答话,只收剑入鞘。
鞘声清脆,像给一章旧史钉上最后一颗钉。
远处,新的风雪正从倒悬城的方位垂直落下,仿佛天幕把刚吞下的名字,改头换面,重新洒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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