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行
龙风铁骑踏破三州防线那日,敌军主帅在城头架起油锅。
「萧寒,再不降,本王便将你那娇贵的小殿下炸成焦骨!」
我低头咬住他递来的令牌,血水混着雪沫咽下喉间:
「炸吧,炸烂了…本将军照样拼得全。」
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清冽的嗤笑:
「谁告诉你,被绑的就一定是真殿下?」
——他指尖正转着刚从敌将腰间摸走的虎符。
风雪更急了。
呜咽的风卷过城头,吹得火把明灭不定,那口架在垛口旁的巨锅下,柴火噼啪爆响,滚油翻腾,一股令人作呕的腻热混在凛冽的寒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将士的心头。
耶律洪磬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点伪装的从容彻底剥落,只剩下被戏耍后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萧寒身后,那个本该是砧板上鱼肉的少年脸上。
少年,或者说,真正的龙风主帅凤然,依旧被反剪着双臂,立在风雪中。可那姿态,哪还有半分囚徒的狼狈。积雪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他却浑不在意,只是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新淬的刀锋,轻轻巧巧地划破了耶律洪磬精心布置的杀局。
他指尖,那枚玄铁打造的虎符,犹自带着从敌将腰间剥离的体温,正以一种近乎悠闲的速度,缓缓转动。暗沉的光泽在虎符古老的纹路上流淌,无声,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威慑。
“你……”耶律洪磬喉头滚动,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他身后的亲兵们一阵骚动,刀剑下意识地出鞘半寸,寒光凛凛,对准了凤然,却又带着迟疑,不敢真正上前。那枚虎符,代表的是三军调度的至高权柄,此刻却在一个“俘虏”手中把玩,这诡异的情景让这些百战老兵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
萧寒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去看凤然指尖的虎符。在凤然开口的刹那,他绷紧如铁石的后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足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依旧盯着耶律洪磬,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风雪肆虐,却比刚才更沉,更静,静得让人心寒。他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被令牌磕破的伤口,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混合着咽下的血水冰渣,成了一种奇异的提神药剂。
“耶律王爷,”萧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看来,你的油锅,白烧了。”
耶律洪磬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奇耻大辱!他一生征战,何曾受过这等戏弄!目光在萧寒冰冷的脸和凤然讥诮的笑容之间来回扫视,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抬手——
“给本王拿下!格杀勿论!”
命令出口,带着破音的尖厉。
然而,预想中的一拥而上并未立刻发生。城头上的北辽士兵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一部分人看向耶律洪磬,一部分人却下意识地望向那枚仍在转动的虎符,以及手持虎符的少年。军令如山,可虎符更是调兵遣将的铁证。眼前的情形太过诡异,主帅的命令和象征权柄的虎符似乎站在了对立面,这让他们本能地产生了犹豫。
这片刻的犹豫,便是生死之机。
几乎在耶律洪磬吼声落下的同一瞬,凤然动了。
他不再是被动等待的“诱饵”。
被反剪的双臂看似依旧受制,实则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巧妙一拧一抖,那看似坚韧无比的牛筋绳竟应声松脱!动作快如鬼魅,只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擦痕。
脱困的右手五指如钩,并非攻向任何敌人,而是闪电般探出,一把攫住了身旁一名持刀亲兵的手腕!那亲兵只觉腕骨欲裂,惨哼一声,单刀已然易主。
长刀在手,凤然周身气势骤变。方才的清冽少年仿佛只是幻影,此刻的他,眉宇间锋芒毕露,宛如一柄终于出鞘的绝世利剑。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刀挥出,刀光如匹练,却不是斩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口翻滚的巨锅的一条支腿上!
“咔嚓!”
碗口粗的木制支腿应声而断!
巨锅失去平衡,猛地一歪,小半锅滚烫的热油裹挟着骇人的热浪,朝着耶律洪磬及其身旁的亲兵队伍泼洒而去!
“保护王爷!”
“小心!”
惊呼声、惨叫声瞬间炸开!滚油沾身,皮开肉绽,城头顿时乱作一团。耶律洪磬被身旁忠心的侍卫拼死向后推开,才险险避过油浪,但也被溅射的油点烫得须发焦卷,狼狈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点燃了城头的战火!
萧寒在凤然动手的刹那,便已如猎豹般蹿出。他的目标明确——耶律洪磬!擒贼先擒王!他身形如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抖得笔直,化作一点寒星,直刺耶律洪磬咽喉!两名悍不畏死的北辽将领横刀来挡,却被萧寒手腕一震,软剑如毒蛇般绕过刀锋,点中他们的手腕穴道,兵器当啷坠地。
“拦住他!”耶律洪磬惊魂未定,嘶声厉吼。
更多的北辽士兵涌上来,刀枪剑戟组成一片死亡丛林,要将萧寒淹没。
而凤然在一刀劈翻油锅后,并未停留。他身形灵动如烟,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手中长刀挥洒,每一刀都简洁、高效,必有一名敌人倒下。他并非一味砍杀,而是巧妙地利用地形和混乱,不断向萧寒的方向靠拢,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城头的布防。那枚虎符,早已被他不知藏于何处。
“右翼!抢占弩机!”凤然清叱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混在乱军中几名看似普通北辽士兵,实则乃龙风精锐耳中。
那几名精锐闻令,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向城头右侧那几架控制着下方战场角度的重要床弩扑去。真正的里应外合,此刻才显出獠牙!
城头之上,瞬间分成了三个战团:一是萧寒率少数亲卫猛攻耶律洪磬所在的中军,吸引大部分火力;二是凤然如同鬼魅,在乱军中游走,不断制造混乱,清除关键目标,指挥潜伏的精锐抢占要地;三是双方普通士兵绞杀在一起,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嚎声震耳欲聋。
血花不断在雪地上绽开,温热与冰冷交织,浓重的血腥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耶律洪磬毕竟是沙场老将,初时的慌乱过后,迅速稳住阵脚,在亲兵的重重护卫下,指挥若定:“不要乱!结阵!弓弩手!瞄准萧寒和那个小崽子!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不分敌我,覆盖了萧寒和凤然所在的区域。
萧寒软剑舞成一团光幕,叮叮当当将箭矢磕飞。凤然则更显诡异,身形如柳絮飘飞,总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箭矢,甚至能借助箭矢的力道,贴近敌人,完成击杀。
战况一时陷入胶着,惨烈无比。
萧寒一剑荡开数柄长矛,肩头却被一支冷箭擦过,带起一溜血珠。他眉头都未皱一下,目光死死锁住被护在核心的耶律洪磬。他知道,必须尽快拿下耶律洪磬,否则一旦让城下的北辽大军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他们这点人,顷刻间就会被吞没。
凤然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解决掉一名持斧的悍卒,目光与萧寒隔空一碰。
无需言语。
萧寒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软剑之上,竟隐隐泛起一层淡薄的白芒!他暴喝一声,身随剑走,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白虹,不顾周身袭来的兵刃,以伤换命,强行突进!
“保护王爷!”北辽将领骇然色变,纷纷拼死阻拦。
就在所有注意力都被萧寒这决死一击吸引的刹那——
凤然动了。
他没有去帮萧寒,而是身形一折,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掠上了城楼最高的望楼顶端!
风雪狂舞,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他立于绝顶,俯瞰下方混乱的战场,以及更远处,那片在风雪中沉默矗立、仿佛无边无际的北辽大营。
然后,他举起了手。
手中,不是刀,也不是剑。
是那枚失而复得,此刻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幽冷光泽的——虎符!
他将虎符高高举起,运足内力,清朗的声音如同龙吟,穿透所有喊杀与金铁交鸣,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头,甚至隐隐传向远方的雪原:
“虎符在此!”
“北辽将士听令!”
“耶律洪磬勾结内侍,意图不轨,证据确凿!王上有令,弃械者免死!擒杀耶律洪磬者,赏万金,封千户侯!”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一声,石破天惊!
城头上,所有北辽士兵的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僵硬。无数道目光,惊疑、茫然、震撼、贪婪……齐刷刷地投向望楼顶上那个傲然而立的少年,以及他手中那枚代表至高军权的信物。
耶律洪磬勾结内侍?王上密令?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
尤其是那些中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兵,他们或许不知朝堂隐秘,但他们认得虎符!虎符在此,手持虎符者发布的命令,在法理上,高于一切口头指令!
信任的基石,开始出现裂痕。
耶律洪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凤然,嘶声咆哮:“胡说八道!妖言惑众!给本王射死他!快!”
然而,弓弩手们拉弓的手,却迟疑了。看看暴跳如雷的耶律洪磬,再看看手持虎符、凛然不可侵犯的凤然……这箭,该射向谁?
军心,已乱!
萧寒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剑芒再涨,猛地劈飞两名挡路的将领,与耶律洪磬之间,只剩最后一道薄薄的人墙!
凤然立于望楼,寒风吹拂着他的黑发,他俯瞰着脚下因他一句话而骤然改变的战局,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愈发清晰。
雪,下得更大了。
纷纷扬扬,似乎想要掩盖这满地的鲜血与厮杀,却只让那抹血色,在纯白映衬下,显得愈发刺目。
而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点烽火,倏然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连成一条隐约的火线,正迅速向着孤城方向蔓延。
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