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行
北辽皇城用黑铁铸成的巨门吞噬马车时,我听见冰凌坠地的脆响。
凤然亲手将玄铁锁链扣上我手腕,链条上刻着细密的镇魂咒文。
「新帝信巫。」他指尖划过我突起的腕骨,「怕你死后怨灵作祟。」
我拖着沉重锁链踉跄下车,望见广场中央积雪被铲出圆形祭坛。
坛边架着七口青铜巨鼎,鼎中沸腾的不知是水还是油。
凤然忽然扯动锁链,将我拉得一个趔趄:
「别死得太容易。」
他眼底映着鼎中翻滚的泡沫:
「否则本王如何看清,咒文究竟灵不灵验。」
北辽皇城的巨门,并非木石,而是用整块整块的黑铁浇铸而成,高耸如悬崖,表面布满粗粝的锻打痕迹和凝固的、仿佛血锈般的暗红斑块。当马车驶近时,那门扉如同沉默的巨兽之口,在绞盘沉闷的轧轧声中,缓缓开启,将渺小的车厢连同内里的人,一并吞噬进去。
车门闭合的巨响在瓮城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也就在那巨响的余韵里,萧寒清晰地听见,车厢顶棚上积压的冰凌,因震动而断裂,坠落在冻土上,发出极其清脆、又极其冰冷的碎裂声。
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马车最终停下。车帘被从外面掀开,凛冽到极致的寒气涌入,带着北辽皇城特有的、混合着香料、牲口和某种陈旧血腥的复杂气味。
凤然先下了车。片刻后,他重新探进身来,手里捧着一段乌沉沉的、有婴儿手臂粗细的玄铁锁链。锁环相扣,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链子的一端,连着两个雕刻着狰狞鬼首的镣铐。
他俯身,抓住萧寒无力垂落的手腕。那手腕因连日折磨和毒素侵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腕骨嶙峋地突起。凤然的手很凉,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准和力度。“咔哒”两声轻响,那沉重冰冷的镣铐便牢牢锁死了萧寒的双腕。
锁链上,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细密繁复的纹路,指尖触碰上去,能感觉到一种诡异的、仿佛有生命般的凹凸感——那是北辽萨满巫师绘制的镇魂咒文,用以禁锢强大的灵魂,防止其死后怨气不散,化作厉鬼为祸。
“新帝年轻,信巫。”凤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淡无波,他冰凉的指尖若无其事地划过萧寒腕上被镣铐边缘硌出的红痕,以及皮肤下隐隐浮现的青黑毒脉,“怕你死后怨灵作祟,扰他清梦。”
萧寒低低咳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被凤然半扶半拽地拖下马车,双脚虚软地踩在皇城内冰冷坚硬的石板上。每迈出一步,那沉重的玄铁锁链就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手腕上的重量几乎要将他本就虚弱的身子重新拽倒。
他勉强站稳,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极为广阔的白石广场,积雪被刻意清扫开来,露出广场中央一个用某种暗红色泥土垒砌而成的、高出地面数尺的圆形祭坛。祭坛边缘,按北斗七星方位,架着七口巨大的青铜鼎。鼎身布满绿锈和斑驳的古老纹饰,鼎下烈火熊熊,鼎中不知熬煮着什么,翻滚着浑浊的、浓稠的泡沫,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油脂、草药和某种难以形融的腥气的怪异味道,随着热雾蒸腾弥漫,令人作呕。
鼎中沸腾的,是水?是油?亦或是……更不堪的东西?
萧寒的胃部一阵抽搐。
就在这时,凤然手中看似随意握着的锁链猛地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将本就步履蹒跚的萧寒扯得一个趔趄,险些跪倒在地。
萧寒闷哼一声,抬头,对上凤然转过来的视线。
凤然正望着那七口沸腾的巨鼎,鼎中翻滚的热汽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眼底清晰地倒映着鼎中不断炸裂又重聚的、浑浊的泡沫。
“别死得太容易。”他扯着锁链,将萧寒又拉近了些,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针尖般的锐利,直刺耳膜。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巨鼎上移开,落在萧寒因虚弱和痛苦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恶意与一种近乎探究的疯狂:
“否则本王如何看清,这镇魂咒文……”
他的视线下滑,落在萧寒腕间那刻满符文的玄铁锁链上,轻声补充:
“……究竟灵不灵验。”
寒风卷过广场,扬起地面残留的雪沫,吹得巨鼎下的火焰明灭不定,也吹得萧寒单薄的囚衣紧紧裹在身上,冷得刺骨。
他看着凤然眼底那簇跳动的、仿佛与鼎中烈焰同源的幽光,忽然低低地、嘶哑地笑了起来。
灵验?
他倒希望,这咒文最好……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