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在山巅站立了一夜。
直到天光破晓,将战场上的血腥与狼藉毫无保留地照亮,也将远方帝都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新帝登基的钟声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内隐隐传来的、象征着秩序重建的号令与喧嚣。
属于他凤辞的“胜利”,已然尘埃落定。
他缓缓走下山顶,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枷锁之上。昨夜跟随他的亲信将领仍在原地等候,只是身边多了几位身着崭新官袍、气度不凡的文官,显然是新朝派来的使者。
“凤帅!”众人见他下来,连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比。那为首的文官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卷明黄绸缎的诏书,声音洪亮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陛下有旨!凤帅诛灭逆首龙风,平定天下,功在社稷,特晋封为‘镇国公’,世袭罔替,加授‘天策上将军’,总摄天下兵马!请凤帅接旨!”
诏书上的字句,每一个都代表着无上的荣宠与权力,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终点。周围的将士们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们的统帅。
凤辞的目光却并未在那象征至高权柄的诏书上停留多久。他抬手,并未去接,只是平静地问道:“龙风的尸身,何在?”
文官一愣,显然没料到凤辞最先关心的竟是这个,连忙回道:“回国公爷,逆首龙风的尸身已收敛,暂厝于城外营中,等候国公爷发落。”
“备一副上好棺木,以武者之礼,葬了吧。”凤辞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不必立碑,寻个清净处即可。”
“……是。”文官虽感诧异,却不敢多问,只能应下。
凤辞这才转向那卷诏书,却依旧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充满了敬畏与期盼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
“凤某,一介武夫,仗手中刀,逢此乱世,幸得不死。龙风既伏诛,天下初定,凤某之愿已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卒,掠过那些倒下的旗帜,最终落回那卷明黄诏书上,语气斩钉截铁:
“这‘镇国公’之位,这‘天策上将军’之权,凤某才疏德薄,实不敢受。请回复陛下,凤辞……乞骸骨。”
“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生入死,搏杀半生,不就是为了这登顶一刻,享尽荣华权柄吗?国公之位,总摄天下兵马,这是何等的权势!凤帅竟然……不要了?
“凤帅!三思啊!”
“国公爷!天下初定,正值用人之际,您怎能弃陛下、弃天下于不顾?”
“是啊,凤帅!兄弟们还指望跟着您……”
劝谏之声、挽留之语纷纷响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凤辞却只是微微摇头,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他解下腰间那柄伴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凤鸣刀,指节在冰冷的刀鞘上轻轻摩挲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双手平托,递向那名捧着诏书的文官。
“此刀,名曰凤鸣。随我半生,杀伐过重,戾气难消。今日,便请使者代我呈交陛下,置于武库深处,或可镇我新朝国运,勿使其再现于江湖。”
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交出凤鸣刀,便如同交出了他过往的一切荣耀、杀孽与权力。
文官双手微颤地接过这柄象征着无上武力和功勋的神兵,只觉得重若千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辞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一旁早已备好的坐骑。他翻身上马,动作依旧矫健,却透着一股卸下万钧重担后的萧索。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太多生死、恩怨与野心的战场,看了一眼那座即将开启新纪元的帝都,目光平静无波。
“诸位,保重。”
说罢,他一扯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扬蹄而去。方向,并非那权势中心的帝都,而是远离尘嚣的茫茫旷野。
没有随从,没有仪仗,只有一道孤绝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得很长,很快便融入了天地交接处的晨光之中,渐行渐远。
留在原地的众人,捧着那卷无人接受的诏书和那柄沉重无比的凤鸣刀,面面相觑,兀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之中。
江山已定,而定鼎之人,却飘然远引。
这刚刚开始的崭新朝代,在它的开篇,便留下了一个关于功成身退的、足以让后世传颂与猜度许久的传奇。
远处,只有风声呜咽,吹过空旷的原野,卷起几缕尚未散尽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