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挂印封刀,飘然远引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初生的新朝堂野间炸开,其引发的波澜,远比那场决定江山归属的最终决战更为剧烈。
金銮殿上,年轻的新帝端坐于龙椅,面容隐在十二旒玉藻之后,晦暗不明。他听着阶下臣工们或激昂、或忧虑的奏报,手指无声地敲击着紫檀扶手。
“陛下!凤帅……凤辞此举,实乃藐视天恩,置朝廷威严于不顾!其虽有大功,然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如此肆意妄为?若人人效仿,朝廷法度何在?”一名御史大夫出列,言辞激烈。他是旧朝留用的清流,最重规矩体统。
“王御史此言差矣!”一位身着戎装、气势彪悍的将领立刻反驳,他是曾追随凤辞征战的老部将,如今已被封为将军,“凤帅半生戎马,身上大小创伤数十处,皆为平定这天下!如今逆首授首,天下已安,凤帅功成身退,正是古之名将风范,何来藐视之说?难道非要贪恋权位,引得陛下猜忌,才是忠臣之道吗?”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殿内气氛顿时一凝。
新帝的目光微微扫过那将领,依旧未发一言。
又一位文官出列,语气缓和许多:“陛下,凤公此举,虽出人意料,然细想之下,或也免去了许多……麻烦。如今首要之务,是稳定朝局,安抚地方。凤公麾下旧部,皆乃百战精锐,如今群龙无首,还需陛下施以恩义,妥善安置,方为上策。至于凤公本人……不若顺水推舟,准其所请,再加以厚赏荣衔,以示陛下不忘功臣之心,亦可全其名节,天下传颂,岂不两全其美?”
这是务实派的想法,稳定压倒一切。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有抨击凤辞狂妄的,有力挺其高义的,有担忧军中不稳的,也有暗自庆幸头上少了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的。各种心思,在这新朝的第一座庙堂之上,交织碰撞。
新帝终于微微抬手,所有声音立刻平息。他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透过玉藻传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凤卿之功,朕与天下,铭记于心。其志既决,朕……准了。”
“陛下圣明!”
新帝继续道:“追封凤辞为‘武王’,爵位……由其族中择贤承袭。其旧部将士,皆由兵部考核,量才录用,有功者叙功,不得怠慢。另,赐金千两,帛万匹,抚恤其族。”
赏赐不可谓不厚,尤其是“武王”的追封,已是人臣极誉。但这“追封”二字,以及那需要“择贤承袭”的爵位,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凤辞分明是活着离开的,何来“追封”?这既是全其名节,也是……彻底划清界限。
“至于那柄凤鸣刀……”新帝略一沉吟,“依其所请,藏于武库深处,非社稷危亡之时,不得轻动。”
“臣等遵旨!”
朝议散去,波澜却并未止息。
帝都之外,一座僻静的军营内,气氛压抑。几名高级将领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他们皆是凤辞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
“大哥……就真的这么走了?”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酒水四溅,“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叫什么事!”
“陛下倒是‘恩宠’有加,又是追封,又是厚赏。”另一人冷笑,语气带着讥讽,“可这‘武王’……凤帅明明还活着!这算什么?堵天下人的嘴吗?”
“军中兄弟现在人心惶惶,”一位较为沉稳的将领沉声道,“陛下虽说要量才录用,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清算我们这些‘凤字系’的老人?文官那边,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
“怕什么!”虬髯将领瞪眼,“咱们兄弟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还怕那些耍笔杆子的?没有凤帅,没有我们弟兄拼死,哪有他今日的龙椅!”
“慎言!”沉稳将领低喝一声,警惕地看了看帐外,“此话休要再提!凤帅既然选择离开,就是不希望我们再卷入是非。你我如今既食君禄,当守臣节。只是……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莫要授人以柄。”
众人沉默下来,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凤帅的离开,带给他们的不仅是失落,更是一种巨大的不安。他们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暴露在新朝错综复杂的权力格局之下,前途未卜。
而在千里之外,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正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通往江南的官道上。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清癯平静的面容,正是已卸下一切光环的凤辞。他望着窗外逐渐泛绿的田野,和远处如黛的青山,眼神深邃。
朝堂的波澜,旧部的忧虑,他似乎早已预见,却又真的不再挂怀。
江山太重,他已放下。
只是,这被他亲手定下的江山,其下的暗流,真的会因他的离开而平息吗?新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车轮辘辘,载着曾经的传奇,驶向未知的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