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的阳光普照大地,却并非能驱散所有角落的阴影。凤辞的离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江南,水乡小镇。
时值梅雨,细雨如酥,沾湿了青石板路。一座临河的茶肆里,人声混杂着水汽,显得有些朦胧。靠窗的位置,一个身着普通青布长衫的中年人独自坐着,面前一盏清茶已微凉。他望着窗外河上来往的乌篷船,目光平静,仿佛与这慵懒的雨景融为一体。正是化名“木青”的凤辞。
邻桌几个走南闯北的商贩,正高声谈论着近日最大的新闻。
“……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凤大帅,说走就走!连国公爷都不当!啧啧,这气魄,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一个胖商人拍着大腿,语气中满是惊叹与不解。
“气魄?我看是傻气!”另一个瘦削的同行嗤之以鼻,“泼天的富贵,说扔就扔。如今倒好,便宜了别人。听说他那‘武王’的名号,就是个虚衔,族里承袭的爵位也大打折扣。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如今没了靠山,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你们懂什么?”一个年纪稍长、像是见过些世面的老者捋着胡须,压低声音,“这叫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自古功高震主者,有几个有好下场?凤帅这是看透了,这江山啊,坐着烫屁股,不如做个闲云野鹤自在。你看他现在,不知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喝茶呢,岂不比在金銮殿上提心吊胆强?”
“倒也是……不过,朝廷能放心?我听说,暗地里查访凤帅下落的人,可一直没断过。”胖商人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
凤辞(木青)仿佛未闻,只是端起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漫开,却带着一种久违的清净。这些市井议论,于他而言,已如窗外雨声,遥远而无关。
然而,在远离江南的北地边关,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座刚刚经历小规模冲突的军堡内,血腥气尚未散尽。校场上,一群兵士正在收殓同胞的遗体,气氛压抑沉重。带队的一名姓赵的校尉,手臂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铁青。他曾是凤辞麾下冲锋陷阵的猛士,因军功升迁至此。
军需官捧着簿册过来,面色为难:“赵校尉,这次弟兄们的抚恤……兵部文书下来了,按旧例,减了三成。”
“什么?!”赵校尉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减三成?为何?老子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挡着北蛮的刀子,抚恤还要克扣?”
军需官凑近些,低声道:“我的赵爷,您还不明白吗?如今朝里风向变了!咱们这些身上打着‘凤’字烙印的,能留在军中被任用已属侥幸,还想跟以前一样?能按时发饷就不错了!听说……京城里几位大人,正琢磨着要把我们这些‘旧部’打散了,分派到各处边陲苦寒之地呢!”
赵校尉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凤帅,你走得好!走得好啊!” 话语中充满了悲愤与无奈。凤辞的离开,对他们这些底层将士而言,意味着失去了最坚实的庇护,未来的命运,瞬间布满了阴霾。
与此同时,帝都,武库深处。
一名须发皆白、身着陈旧官服的老库官,颤巍巍地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将其小心翼翼放入最底层一个布满灰尘的空格内。木盒里,正是那柄已归鞘的凤鸣刀。
老库官用一把巨大的铜锁将格子锁好,贴上封条,上书“永镇武库,非诏勿动”。做完这一切,他长长舒了口气,望着那冰冷的铁锁,喃喃自语:“神兵蒙尘,英雄远引……这天下,是太平了,可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
他摇摇头,提着昏暗的灯笼,蹒跚着离开了这幽深寂静之地。只有那柄曾搅动风云的刀,在无尽的黑暗中,沉默地陪伴着同样被尘封的历史。
江南的雨,依旧绵绵地下着。
茶肆中,凤辞放下几枚铜钱,起身走入细雨中。他没有打伞,任由雨丝沾湿衣襟。背影在迷蒙的雨雾中,显得单薄而坚定,一步步,走向那无人认识的、真正的江湖。
朝堂的猜忌,军中的怨愤,江湖的传闻,似乎都与他再无干系。这江山的余波,且让它自行荡漾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