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白日里商议联合事宜的喧嚣散去,偌大的太一仙宗重归寂静,唯有呼啸的寒风卷着冰渣,永无止境地刮过玉砌琼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玉清玄没有回到自己的洞府,而是再次来到了沈清河静养的玄玉静室之外。她没有进去,只是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廊下,任由冰冷的寒意浸透薄薄的掌门道袍。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探知到那缕陌生道韵时的战栗感。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力量,其高渺与冰冷,远超她此生对“道”的认知。它像一枚深嵌入沈清河道基的刺,又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提醒着她,凌绝霄所言非虚,而沈清河,已身不由己地踏入了更危险的棋局。
她摊开手掌,那枚太玄真人留下的古朴玉符静静躺在掌心,触手温润,却带着千钧之重。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触及真相的途径。
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玉清玄将一缕精纯的神念缓缓渡入玉符之中。没有光华万丈,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玉符只是微微发热,随即,一道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意念波动,跨越了无尽时空,传入她的识海。
那意念苍老、疲惫,却依旧带着洞悉世事的清明,正是太玄真人。
“……清玄……果然……还是触动了么……”意念断断续续,似乎传递过来极为艰难。
“师伯!”玉清玄心中急呼,以神念回应,“清河他……那道韵……”
“莫要……深究其形……感知其意……”太玄真人的意念带着警示,“九天之视……非善非恶……乃秩序之影……漠然之规……”
秩序之影?漠然之规?玉清玄心中巨震,这说法,比单纯的“恶敌”更令人心悸。
“清河那一剑……斩破的……并非实体……乃是一角‘规则之幕’……故而引来……‘标记’……”太玄真人的意念愈发微弱,仿佛风中残烛,“此标记……是注视……亦是考验……福祸难料……然危机已至……彼之‘修正’……将临……”
“修正?”玉清玄捕捉到这个冰冷的词汇。
“规则失衡……必遭修正……或遣‘巡天’……或降‘灾劫’……尔等……早作准备……清河……是关键……亦是变数……护他……亦要……慎察……”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无论玉清玄如何催动神念,玉符再无回应,温度也渐渐冷却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廊下寒风更烈,吹得玉清玄道袍猎猎作响,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太玄真人的话,虽简短,却蕴含了太多可怕的信息。九天之上的存在,并非某个具体的敌人,而是某种维护“秩序”的漠然机制?沈清河因破坏规则而被标记,而所谓的“修正”力量,即将来临?
她猛地转头,目光穿透静室的石门,落在榻上昏迷的沈清河身上。
他是关键,是变数。护他,亦要慎察。
这十字箴言,重如山岳。护他,是因同门之谊,因正道所系,或许……还有些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愫。但慎察?查什么?察他是否已被那“标记”侵蚀?察他是否会从破局者,变成更大的灾劫源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压力,几乎要将玉清玄压垮。她自幼修行,道心坚定,执掌昆仑以来,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刻,她面对的,是超乎想象的存在,是关乎整个天地众生命运的抉择,而抉择的核心,却系于榻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师弟身上。
她缓步走入静室,来到榻边。沈清河依旧昏迷,眉宇紧蹙,似乎在梦中亦不得安宁。霜雪剑静静躺在枕边,剑身上的裂纹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玉清玄伸出手,指尖悬在沈清河的眉心之上,微微颤抖。她想再次探查,想确认那缕道韵的变化,想找出“慎察”的依据。可她怕,怕自己的探查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怕看到更不愿接受的真相。
最终,她的指尖缓缓落下,却只是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头,仿佛想将那困扰他的梦魇抚平。触手一片冰凉。
“无论你是棋子是变数,师姐……”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话音未落,她眼神已恢复清明与坚定。担忧与彷徨无济于事,唯有面对。
她转身走出静室,对守在外面的心腹弟子沉声吩咐:“传令下去,即日起,昆仑山进入最高戒备,启动‘万仙剑壁’大阵。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山静室半步。”
“是,掌门!”
弟子领命而去。
玉清玄独立于风雪廊下,仰望漆黑的天幕。星辰隐匿,唯有浓云翻滚。
秩序之影,漠然之规,修正之力……来吧。
她玉清玄,乃至整个昆仑,乃至这天下正道,接下了。
只是,在这决绝的背后,看着那扇紧闭的静室石门,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如同昆仑山巅最冷的雪,悄然沉淀在她心底最深处。
夜还很长,而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