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阿弃便在听雪阁中安顿下来。
每日,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修炼《听雪问道诀》。随着对法门理解的加深,他不再需要刻意盘坐冥想,即便是日常起居、行走坐卧,心神也能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分澄澈,与周遭的风雪灵气保持着微妙的共鸣。
他“听”的能力越发精进。不仅能听出风雪的强弱缓急,更能从雪落的簌簌声中,分辨出雪花形状的细微差异,感知到空气中湿度和温度最微妙的变化。石室外那亘古不变的风啸,在他耳中也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是蕴含着丰富信息的自然交响——那股气流来自遥远的海洋,带着咸湿的水汽;那阵风翻越了险峻的雪峰,裹挟着山石的凛冽;甚至能隐约“听”到,在厚厚冰盖之下,地下水脉缓慢流淌的深沉回响。
这种感知的细化,带来的最直接好处,便是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变得更加精微。无需大张旗鼓,心念微动,便能引动身周尺许范围内的风雪之力。指尖可凝出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的冰片;呼气可化一道柔和的寒风,拂去石桌上的尘埃;甚至能稍稍影响身边雪花的飘落轨迹,让它们避开熟睡中的铃铛。
这一日,阿弃正坐在暖玉池边,尝试着将一丝灵力注入池中。池水并未结冰,反而随着他心意的变化,表面荡漾的涟漪开始凝结,化作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六角冰花,在水面缓缓旋转,组成一个临时的小型聚灵阵势,虽然简陋,却让池中散发的灵气更加集中温和,有助于他和铃铛的恢复。
铃铛坐在不远处的小榻上,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弃“变戏法”。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小姑娘脸上恢复了血色,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惧,对阿弃和寒山也多了几分依赖。她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风雪之力,但觉得这个能变出漂亮冰花的大哥哥很厉害。
寒山偶尔会离开听雪阁,短则半日,长则一两天,归来时往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阿弃猜测,他是在探查外界魔气的动向。每次寒山回来,都会检查阿弃的进境,指点几句《听雪问道诀》中的关窍,言语依旧简洁,却总能切中要害,让阿弃有茅塞顿开之感。
“你的‘听’已入门,但莫要沉溺于外相。”这一日,寒山检查完阿弃的修炼后,淡淡道,“风雪之声,天地之律动,皆是外物。最终,你要听的,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自己内心的声音?”阿弃若有所思。
“嗯。”寒山走到石室窗边(那其实是一面巨大的、打磨光滑的冰壁,可以望见外面的风雪),“力量为何而用?道向何处求?这些问题,《听雪问道诀》不会给你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听,去寻。”
他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的、朦胧的远山轮廓,沉默片刻,忽然道:“近日,北地魔气异动频繁,恐非偶然。我需离开数日,去一处地方确认一些事情。”
阿弃心中一紧:“前辈,魔劫……”
“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需早做防备。”寒山转过身,看着阿弃,“我离开期间,你安心在此修炼,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离开听雪阁范围。此处有我布下的禁制,足以抵挡寻常魔物。”
他又看向铃铛:“照顾好她。”
“是,前辈。”阿弃郑重应下。
寒山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融入风雪般消失在石室中。
寒山一走,听雪阁内仿佛一下子空旷安静了许多。只剩下阿弃和铃铛,以及那盏长明不灭的青灯。
阿弃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继续自己的修炼。他知道,唯有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才能不辜负寒山的庇护,才能……去探寻自己身上背负的谜团。
他更加专注于《听雪问道诀》的修炼,尝试着按照寒山的提示,不再仅仅向外“听”风雪,也开始向内“听”自己的心。
起初,心湖纷乱,过往的记忆碎片、对未来的迷茫、对力量的渴望、对寒山口中“故人”的好奇……种种杂念如同水底沉渣,不断泛起。
但他没有焦躁,只是耐心地,一遍遍运转法门,如同用冰雪一遍遍洗涤心镜,让那些杂念慢慢沉淀下去。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定境。
外界的风雪声渐渐远去,体内的灵力流动声、血液奔流声、甚至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动声,变得清晰起来。在这些声音之下,他仿佛“听”到了另一种更本质的“声音”——那是一种宁静的、冰冷的,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韵律,如同冰川移动,如同大地呼吸。
这韵律,与他体内的风雪本源,与他感悟到的天地风雪,同频共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几个时辰。
阿弃缓缓睁开眼。
石室内一切如旧,暖玉生辉,青灯如豆,铃铛蜷缩在小榻上睡得正熟。
但阿弃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心念微动,甚至无需刻意引动灵力,身周飘落的些许尘埃,便自然而然地被一层无形的、极淡的寒意推开,纤尘不染。
他走到那面冰窗之前,看着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这一次,他不再去分辨风声雪声的细节,只是静静地“看”。
在他的“眼”中,那狂暴的风雪,似乎变得“慢”了下来。他能看到每一片雪花的飘落轨迹,能看到气流如何推动它们,旋转、碰撞、最终归于大地。这种“看”,并非肉眼所见,而是心神感知与天地法则的某种契合。
雪落无声。
并非真的没有声音,而是当心神与这天地韵律合一之时,外界的喧嚣便化为了内心的宁静。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冰冷的窗面上。
窗面上的冰晶,随着他指尖的触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一圈极其精致繁复的冰花纹路,那纹路并非他刻意控制,而是心念与冰雪自然交感的结果,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与道韵。
阿弃看着那冰花,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听雪问道诀》,问的不仅是风雪之道,更是己心之道。
就在这时,他心神微微一动,隐约“听”到,在听雪阁外围的某个方向,风雪之中,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魔气截然不同的灵力波动,似乎……有外人靠近?
他如今的感知,竟已能覆盖到如此远的距离了?
阿弃收敛气息,目光锐利地望向那个方向。
是敌?是友?
寒山前辈刚离开,就有人找来,是巧合,还是……
风雪依旧,却似乎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