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与云无涯离去后,听雪阁内重归寂静,唯有暖玉池水轻漾的微响,与铃铛均匀的呼吸声。但这寂静,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显沉重,仿佛绷紧的弓弦,预示着风暴将至。
阿弃盘膝坐于“冰心叠浪阵”中心,三尺光晕流转,将他与外界隔开,自成一方天地。他并未因阵法初成而松懈,反而更加专注。寒山临行前的话语犹在耳畔——“一念起,浪千重”。他知道,仅仅维持阵势不过是死物,唯有领悟“叠浪”真意,方能将此阵的威力真正发挥。
他闭上双眼,不再刻意控制阵法的运转,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那“冰心”之境。心若冰晶,映照自身。他“看”到体内那缕风雪本源,在阵法的滋养下,比以往更加凝实、活跃,如同一条冰蓝色的灵溪,在经脉中欢快流淌。他也“看”到,那被寒山封印的、属于龙帝临渊的一丝霸道决意,如同沉睡的火山,沉寂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然后,他将心神向外延伸,与身周的“冰心叠浪阵”融为一体。
阵,不再是外物,而是他心念的延伸,是他意志的体现。
他尝试着,不再将阵法视为一个静态的护罩,而是看作一个……活着的、呼吸的领域。
“浪起……”
他心念微动。
并非强行催动灵力,而是如同投石入水,以心神为引,牵动阵法之力。
嗡——!
周身三尺的光晕,微微一颤,靠近他身体的内层光华,骤然明亮了一分,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掠过他的身体。这一瞬间,阿弃感觉自己的感知敏锐度提升了一截,对灵气的吸纳速度也加快了一丝。
但这股增强的力量一闪即逝,阵法光晕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力量的起伏未能形成连绵的“浪”,反而引起了阵法的轻微紊乱。
阿弃不焦不躁,心神依旧沉浸在那种与阵合一的玄妙状态中。他仔细回味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分析着力量传导、叠加、消散的轨迹。
“意未至,力先竭。心未连,浪已断……”他若有所悟。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他更加注重“意”的引导。想象自己的心神就是那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落点要准,涟漪扩散要自然。当内层光华亮起的瞬间,他并非任其消散,而是以心神为引,试图将这股增强的“力”导向阵法外层,如同将第一道涟漪的力量传递出去,激发第二道……
失败了。力量在传递过程中迅速衰减,无法形成有效的叠加。
一次,两次,十次……
阿弃完全沉浸在这种枯燥的尝试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甚至暂时忘记了魔尊分身带来的庞大压力。他的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对“叠浪”意境的探索中。神识在飞速消耗,脸色再次变得苍白,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意识到,“叠浪”并非简单的力量叠加,而是一种对力量精妙到极致的掌控,是一种节奏,一种韵律。需要心神、意志、灵力完美同步,如同最精湛的乐师,弹奏出连绵不绝的乐章。
不知不觉,数个时辰过去。
突然,阿弃福至心灵。
他不再刻意去“引导”力量,而是将心神彻底放空,融入阵法的运转节奏之中。他不再去想“浪起”,而是去“感受”阵法本身固有的、如同呼吸般的微弱波动。
他“听”到了。
在那永恒的寂静之下,阵法光晕的流转,灵气的汇聚与散逸,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极细微的、周期性的涨落。如同潮汐,自有其律动。
找到了!
他心念微动,不再强行投入“石子”,而是选择在那固有波动达到谷底,即将自然回升的刹那,以心神轻轻一“推”!
嗡——!
内层光华亮起,这一次,力量的增强并非突兀出现,而是完美地契合了阵法固有的回升趋势,如同顺水推舟!增强的力量流畅地向外层传递,虽然依旧有衰减,但衰减的速度大大减缓!当这股力量抵达外层时,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又引发了外层阵法新一轮的、更加微弱的共鸣波动!
虽然这第二重波动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出现了!
叠浪!一重之后,再生一重!尽管这“浪”还很微弱,但意境已通!
阿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但他立刻压下这股情绪,维持着心神的空明。他趁热打铁,继续尝试,努力把握住那种玄妙的韵律,让这“叠浪”的效果更加明显,更加持久。
渐渐地,他周身的三尺光晕,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稳定状态,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极其缓慢、却真实存在的呼吸般的明暗变化。一明一暗之间,阵法的防护效果、聚灵效果,都在以一种微小的幅度周期性地增强、减弱、再增强……如同轻柔的浪花,一遍遍冲刷着岸边的礁石。
虽然距离“浪千重”的境界还差得极远,但“叠浪”之意,他已初窥门径!
就在阿弃沉浸于这种奇妙感悟之时,异变陡生!
嗡——!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无法形容的邪恶与阴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针,骤然刺穿了听雪阁外围的禁制,精准无比地朝着石室内的阿弃侵袭而来!
这气息并非实质攻击,更像是一种恶意的窥探,一种针对灵魂本源的标记!
是魔尊分神!它果然在窥视!而且选择了寒山离开的时机!
阿弃浑身汗毛倒竖,那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但他并没有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刚刚领悟的“叠浪”之意催动到极致!
“冰心守护!”
心念一动,身周的“冰心叠浪阵”光华大盛!不再是均匀的光晕,而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他为中心,层层叠叠的冰蓝光浪汹涌而起!这些光浪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蕴含着“叠浪”的韵律,一浪强过一浪,层层抵消、净化着那股侵袭而来的邪恶意念!
嗤嗤嗤!
邪恶气息与冰蓝光浪碰撞,发出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光浪不断破碎,又不断生成,将那恶意的窥探死死挡在三尺之外!
数息之后,那股邪恶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弃维持着阵法,脸色苍白,额头见汗。虽然成功挡下了这次窥探,但他能感觉到,那气息的主人,其强大远超想象,刚才恐怕只是随手一试。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冰晶符箓,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捏碎。寒山前辈正在外面探查,不能轻易打扰。而且,这次交锋,也让他对自己新领悟的力量,有了一丝信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必须更快地变强!
他重新闭上眼,更加专注地修炼起来。身周的“冰心叠浪阵”明暗交替,在那次被动防御后,运转得似乎更加圆融顺畅。
而在一旁的小榻上,原本熟睡的铃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静静地看着阿弃周身那明灭不定的阵法光晕,小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暖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看那口型,似乎是……
“……佛心?”
旋即,她又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只是那紧握暖玉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听雪阁外,风雪更急。无形的暗涌,正在加速汇聚。而阁内的少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磨砺着他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