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行
龙风铁骑踏破三州九关,兵锋直指王城。
老皇帝在深宫捻着密报低笑:“这江山,该用血洗了。”
而谁也不知——
雪夜突袭那晚,少年将军的剑在刺入龙辇前骤然转向。
他挑帘望见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
“父皇,”剑尖抵上喉结,“或者…父亲?”
漫天霜雪忽然静止。
宫檐上传来暗卫统领冰冷的叹息:“这一剑,我等了二十年。”
寅时三刻,正是黎明前最深的夜色。
王城以北三十里,落鹰峡。
两侧山势陡峭,如巨鹰收拢的双翼,将中间的通路挤压成一条狭窄的咽喉。昨夜一场急雪,给黝黑的山石和枯萎的灌木覆上了层薄薄的素白,四下寂静,连一声鸟啼虫鸣都无,唯有北风穿过嶙峋石缝时,发出呜呜咽咽的尖啸,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人的脸上,冰冷刺骨。
龙风勒马立于峡口一处不起眼的高坡上,身下墨黑的战马喷着浓重的白气,蹄子不安地轻刨着冻土。他并未着全副甲胄,只穿了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纹皮甲,黑色的披风垂在身后,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脸上覆着那张标志性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正沉沉地望向峡谷深处那片化不开的黑暗。
他身后的坡地下,是无声肃立的五千“龙鳞卫”。这是龙风麾下最核心、最锋锐的力量,人人黑衣黑甲,连战马的蹄铁都用墨汁浸染过,此刻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如同五千尊没有生命的铁俑,只有偶尔兵刃与甲叶极轻的碰撞,泄出一丝凛冽的杀气。更远处,峡谷两侧的山脊密林之间,还潜藏着早已布置妥当的一万伏兵,弓已上弦,弩已张机,只待号令。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副将陈到策马轻轻靠近,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大将军,探马最后一次回报,是在半个时辰前,禁军前锋已过野狼峪,按行程,此刻应该……”
他话未说完,龙风微微抬了抬手,陈到立刻噤声。
龙风的目光依旧锁着峡谷的黑暗尽头,面具下的侧脸线条冷硬。他在听。不仅仅是听风啸雪落,更是在捕捉那隐藏在自然声响之下,一丝微弱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的震动——那是无数马蹄踏击冻土,混合着沉重车轮碾压地面传来的闷响。
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地底传来的闷雷声越来越响,逐渐连成一片,震得人心口发麻。峡口处的黑暗似乎也开始流动起来,先是一点、两点跳动的火光,随即连成了一条摇曳的火蛇,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军官压抑的呼喝声,一支盔明甲亮、打着皇家龙旗和“萧”字帅旗的队伍,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铁流,涌入了落鹰峡。
禁军主力!中军那杆尤为高大、簇拥着众多将领的帅旗,在火把的光晕中隐约可见。
陈到的手猛地握紧了刀柄,呼吸变得粗重,周围的龙鳞卫们,虽然依旧沉默,但一股嗜血的气息已经开始无声地弥漫开来。
龙风却依旧不动,如同一块嵌入山崖的岩石。他在等待,等待那条火蛇完全钻入这条死亡峡谷,等待它的头颅触碰到峡口另一端预设的障碍,等待它的尾巴彻底断绝退路。
峡谷中的禁军似乎对这死寂的环境产生了一丝不安,行进的速度微微放缓,前军的火把向两侧山壁胡乱探照着。
就是现在!
龙风眼中寒光骤然大盛,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抬起,向前狠狠一挥!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夜空,直冲云霄,然后在最高点炸开一团刺眼的红色火光!
这信号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落鹰峡!
“杀——!”
埋伏在两侧山脊上的一万伏兵齐声呐喊,声浪如同山崩海啸,震得峡谷嗡嗡作响!紧接着,箭矢如同狂暴的飞蝗,带着死亡的呼啸,从两侧陡坡上倾泻而下!滚木礌石轰隆隆地砸落,在狭窄的谷底激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战马的悲鸣!
峡谷中的禁军猝不及防,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火把在黑暗中不断熄灭,人仰马翻,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那杆高大的帅旗在乱军中摇晃了几下,终于不甘地倒了下去。
“龙鳞卫!随我破阵!”
龙风一声长啸,声如金铁交鸣,墨黑战马人立而起,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直扑下方已然大乱的禁军中军!五千龙鳞卫齐声应和,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紧随着那道一往无前的箭锋,狠狠楔入了敌阵!
龙风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化作一道游龙,枪芒闪烁处,当者披靡。他根本无需辨认对手,只需朝着人群最密集、抵抗最顽强的地方冲杀。玄铁面具在火光和血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他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来自幽冥的死神,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生命。龙鳞卫紧随其后,以龙风为锋尖,结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在混乱的敌阵中反复穿刺,将禁军的建制彻底打散、搅碎。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禁军虽众,但在狭窄地形下遭此突袭,主帅疑似阵亡,指挥系统彻底瘫痪,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许多人开始丢弃兵器,向着来路溃逃。
然而,落鹰峡的入口早已被龙风提前布置的障碍和少量精锐堵死。后退无路,两侧是绝壁和不断落下的箭石,前方是死神般的黑色洪流。绝望的禁军士兵成片地跪地请降。
天色微明,风雪渐歇。峡谷中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已经稀疏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的哀嚎和胜利者的呵斥。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味,几乎令人窒息。皑皑白雪被无数双脚践踏得污浊不堪,上面浸染了大片大片暗红粘稠的血迹,残缺的兵器和尸体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峡谷深处。
龙风驻马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摘下满是血污的面具,随意挂在鞍侧,露出一张年轻却冷峻至极的脸庞。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清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陈到带着几名将领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大将军!禁军主力已溃,斩首万余,俘获近两万!缴获辎重无数!那萧老儿的帅旗倒了,只是乱军之中,尚未找到他的尸首……”
龙风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此战的关键在于出其不意和地利,胜负在禁军踏入峡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至于萧国公是生是死,于大局已无大碍,王城的大门,已经向他彻底敞开了。
“清点战果,收拢降卒,重伤者……”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按老规矩办。”
“是!”陈到凛然应命,所谓的“老规矩”,便是不留累赘。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打扫战场的校尉急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的铜管,管口用火漆密封,火漆上印着一个奇特的飞鸟纹章:“报!大将军,在疑似敌军中军帐的位置,发现了这个,藏得极为隐秘!”
龙风目光一凝,接过铜管。那飞鸟纹章……他认得,是皇室暗卫传递最高等级密报时所用的印记。指尖微一用力,捏碎火漆,倒出里面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帛。
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是他熟悉无比——正是深宫中那位“父亲”的笔迹!内容并非给萧国公的指令,而是一封……呈送给境外“大月王”的国书副本!信中赫然承诺,只要大月王出兵牵制北境边军,待“内乱”平定后,愿割让北疆三郡,并许以重利!
龙风捏着绢帛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一股寒意,比这落鹰峡的冰雪更刺骨,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原来如此……好一个一石二鸟!老皇帝不仅要借他这把刀清除权臣,更要引狼入室,不惜割地卖国,以此来消耗他龙风的力量,甚至为后续可能对他动手埋下伏笔!为了所谓的权力平衡,为了坐稳那冰冷的龙椅,竟可如此毫无底线!
“大将军?”陈到察觉到龙风气息的骤然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龙风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王城的方向。风雪不知何时已完全停了,铅灰色的天幕下,远方的王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三十里的空间,直接落在了那座最森严、最冰冷的宫殿之上。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原来,这场战争,从始至终,都不仅仅是他与门阀权臣的战争。
更是他与龙椅上那位,名为君父,实为仇寇的……战争。
他轻轻一抖缰绳,墨黑战马调转方向。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半个时辰后,拔营。”
“目标,王城。”
话音落下的瞬间,初升的朝阳恰好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一缕金红色的光芒,穿透云层,照亮了少年将军染血的侧脸,和他眼中那簇骤然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
车轮,终于要碾向最后的终点了。